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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简介

孙策的新绘画:

倾听存在枝条上的空音

文 / 夏可君

中国绘画的秘密在于留白，这是公开的秘密，如果有着中国式绘画，那就是重新进入这公开的秘密之中，让这秘密发出新的灵晕。但古典山水画的留白方式有着两种方式：或者是留出不去画暗示天地之无尽，或者是让空白以丘壑的空出结合烟云，让这空白活化，满纸烟云的气韵生动由此而无尽生发。当代绘画对于留白的处理：要么是满幅式的整体上虚白化，以极多的重复激发空白的视觉残留感，如同邱世华的虚白隐色绘画与梁铨拼贴的虚薄方式；要么是中间很小的局部形象，周边则大量留白，如同李禹焕式的韩国单色绘画。

在油画上，还有着其它的留白方式吗？我们有幸看到了孙策也发明了他自己的《空白》与《空色》绘画，给出了自己的回答，这是音乐般的倾听回响，与现成品的自然触发所带来的。

孙策之前的《移动山水》已经深入到中国古典山水画的核心，他与倪瓒持续几年的对话，以油画的方式来诠释“一河两岸”，经过抽象式的涂抹刮擦，这是与里希特的对话，留下的仅仅是余痕，是笔触的颤栗与时间损伤的余留，艺术家深刻认识到山水画在当代的呈现，只能以余象的方式，因为文化已经是残山剩水，自然风景在现代性的灾变经验中只能以废墟的诗学来接受。在减少之后，如此的处理乃是一次现代性的洗礼，但如何由此获得新的诗意与余外的丰富性？

孙策从2015年开始新的突破，他画出了《空白》系列，依然还是刮擦的笔痕，但大块的笔触经过刮擦后，留下了底面的暗影，如同时间风化很久的壁画，但其实经过了精心与精致的处理，一切都被冲洗过了，一切都处于消逝之中，现代性的审美就是要传达此不可止息的流逝，画面下行流淌的笔痕就是此时间性冲刷的见证，但是横向的笔触却有着自己的宽度，边缘线还保留着，有着自己的抵抗或挽留，在如此下行与横向的对比中，笔触被撕开，留下无数纷纭的痕迹，这痕迹又暗示出自然隐约的形象，看似山水其实只是笔痕，看似树木坡岸，其实只是暗示性的迹象。把一切还原为迹象与余象，而且具有极简主义的简化魅力，这是当代艺术的转化方式。

孙策把中国传统“似与不似之间”的美学在当代发挥到了极致，全然不似，但又隐约相似，触发无尽的自然意象的联想，但仅仅是暗示性的触发，还保留了传统水墨淋漓的气息，整个画面的营造看似抽象，却又不是抽象画，而是有着无数隐含的意象在其中移动、涌动与生成。但这打破了抽象与具象的区分，而是经过抽象之后，经过颜料的冲洗之后，在反复的遮掩与显露的游戏之中，生成出来的“余象”，而这正是传统古典“余韵”或“余意”美学的重现！但这全然不是古典的方式，却又有着古雅的韵味。

孙策的《空白系列》把《移动山水》更为彻底转移到了笔触的里面，在可见性与不可见之间的游戏，打开了平面绘画的“间域”，一切都在平面上，但平面本身获得了间域的厚度，获得了间性的音乐节律：颜色处于不止息的呼吸流动之中，看似灰白、青绿、暗红或粉红的单色基调，但都有不同的颜色隐含其间，浑然一体；笔触处于富有节律的张力之中，下行流淌与平刷横向的笔触之间有着对比，而且还隐含内在的色差，横向的宽度与竖形的点状短线之间，隐含痉挛、颤栗与诗意的疼痛，而且还点缀着少许花枝、蝴蝶或蜻蜓，增加了画面遥想的诗意与甜蜜的梦幻，尽管画家并不刻意走向文学性的联想，而宁可保持抽象不确定的的拟似性。

在形象的生成上，表面重复的抽象痕迹与里面隐含的山水余象之间，在显与隐之间相互触发，浑然无间，混芒浩渺，妙不可言，那些花枝与蝴蝶停留于画面空白或发光之处带来的诗意，让人完全被画面迷住，渴望进入，化为一只蝴蝶，这是当代的庄周梦蝶，整个画面似乎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孙策自觉地试图去重现唐代那“六层纱衣见红痣”的透明美感，因此利用了半透明材料强化对于空间距离的切分，整个画面因而具有层层叠嶂的体感空间，具有内在虚化的厚度！有着内在褶层的虚薄气息，比如《空白》68与28，47与75上，如此薄透的层层叠印，也让一种钻石一般的时间感，或中国传统的包浆色，积淀时间丰润质感的气息，从画面内部不断渗透出来。

在《空白》之17与18、25、31与35、42与43，52等作品上，蝴蝶，花枝，蜻蜓，等诗意的形象，都有意无意停留在块状笔触的连接处，似乎它们在弹奏这些笔触，似乎这些间域打开了内在隐秘回响的空间，空白的空濛之感是通过颜色与形状内在的张力触发的，在一片空茫空际的画面上，蝴蝶与蜻蜓的触角触动了世界无边的空寂与孤寂，也让这孤寂与空寂更为幽秘，更为令人充满惆怅，有时如同哀歌与挽歌，有时如同童谣与无词歌，《空白系列》传达的是此空寂的孤寂感，是一个少年老成的心事，是古意的时间性充满。因此，绘画似乎就不是来观看的，而是来倾听的！画面借用色彩的细线与点状，产生了闪烁斑斓、波光无尽的绵延效应，似乎一切还在生成，还在晕化，这是宇宙玄音的隐秘回响，绘画成为天地之大美的敏感与优美的振动记录仪！

当然，孙策的作品上还大量使用“鱼”这个意象，似乎这是与八大山人的对话，当然这里的鱼，如同庄子的逍遥游之鱼，画面上并没有画出水，但波纹线或者笔触的震荡暗示了水纹的无处不在，这是软化线条幻化出水纹的诗意，鱼在画面上空荡的轻轻游动，只是渺小的个体面对世界的那种空寂感，是为了更好地打开画面本身的内在隐喻空间。

不仅仅如此，孙策还继续做出了《空色》的现成品绘画系列，他把自然界的树枝，一些梅枝与梅花，直接缝在画布上，画面整体上是白色的，汉语的“空白”与“白色”压着内韵，但这需要从整体气息上建构出来，这就是画面的冷感，冷白与冷静是感觉上的通感，一片空寒的意境孕育了当代的冷感美学，来平衡现代性的燥热，似乎古典的梅花诗意再次显灵。当代中国绘画就是让自然再次来临，让自然的枝条来到画面上，残枝败叶却获得了肯定性的存在，画面还隐约拟似地画出这些枝条，但隐含在背景之中，形成现成品与绘画的含蓄对比，当然比西方的现成品利用废弃人造物更为诗意，因为这是自然物，当然其中并不缺乏枯枝的刺痛感，这是现代性内在痛感的诗意表现，但又含蓄地被颜料的虚薄气息所遮盖。

这里就萌发了当代中国艺术的救赎机制：现代性并不回避个体的痛感，反而保留此更为内在的隐痛，只是对这痛感的治愈，不是直接性的，而是让自然来为，让苍古的自然意境来平衡个体的苦涩与愤怒，让自然的残肢得到更好地呵护，所谓的“色即是空”——就是画面上的冷感与虚白色，所谓的“空即是色”——就是这些无意义的枝条再次获得了雕塑一般的尊严。

孙策的作品这几年来经过了几个阶段的发展：从《移动山水》开始自觉与传统进行内在的对话，以抽象笔触来涂抹传统的构图；到《空白系列》进入内在深度触感上的对话，以七重纱的美妙褶层，重现了梦幻的深度空间；再到《空色系列》与现成品化的概念艺术对话，但此现成品绘画又重现了古雅空寒的诗意。如此几个步骤的内在感觉逻辑的转化，既有着艺术家自己独特的语言推进，又有着艺术家与中国传统和西方艺术双重对话的巧妙融合，这让我们对孙策的作品充满了更多的期待！体现了这一代年轻艺术家从艺术本体语言上进行的真实探索与丰硕成果！

孙策的作品，在空寂与孤寂之间，在遮掩与守护之间，在疼痛的诗意与含蓄的生长之间，在流逝与挽留之间，在现成品与绘画之间，在自然与艺术之间，让绘画获得了新的诗意。这来自于艺术家对于艺术本体持久的追问，对于生命智慧的追思，对于当下生存状态的反思，蝴蝶的空濛之梦已然在召唤着他，我们相信，孙策已经开启了一次了不起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