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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7.24
似是而非
——读韦加的画
文/彭锋
一个晚上,在黑桥的工作室里,我看到韦加完成和未完成的大幅油画。当韦加给我展示一张又一张大幅作品时,我一直在心里盘算如何解读它们。但是,直到我最终离开,都没有找到解读韦加的头绪。是什么动力,促使韦加画出这么多大画?是什么契机,让韦加空白的画布上开始创作?又是什么机缘,让韦加停下来宣告作品完成?在我看来,韦加的任何一幅作品,都可以继续再画,或许也可以早就打住。韦加开始做画的勇气来自何处?他终止做画的标准又是什么?带着这些问题,我离开了韦加的工作室。黑桥之外是一片漆黑,我找不到走进韦加作品的任何亮光。
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心头。我知道韦加在鲁美受过严格的学院训练,此前也以具象绘画作为创作的主体,后来由具象转向意象,再后来由意象转向抽象。但是,即使是最新的作品,也不是纯抽象,仍然残留着意象甚或具象的痕迹。无论是具象绘画还是意象绘画,画家在创作时都有预设对象,他能根据是否符合预设对象来判断自己的作品是否完成。在具象绘画和意象绘画创作中养成的习惯,多少会对韦加造成影响。正因为如此,我对这些问题才尤其好奇:他参照什么来进行创作?根据什么来完成作品?
韦加在作品中有不少滴洒,很容易让人想到波洛克的行动绘画。但是,韦加的滴洒与波洛克的滴洒不同。韦加明显没有将滴洒进行到底。波洛克的滴洒有明确的目标,那就是无意识的流露或者力的释放,尽管他对最终的图像并没有事先的构想,就他追求无意识的状态来说,他也不能有事先的意识。换句话说,波洛克要明确地画出一幅不明确的画。最终的结果非常讽刺:当波洛克进入无意识状态尽情滴洒时,并没有出现意想不到的结果,相反本该不同的结果却惊人一致。我想,其中的原因就在于波洛克有明确的绘画动机,即追求无意识的流露或者力的释放。有力的冲动即可开始,释放完毕即可结束。波洛克不受图像的控制,但是受到无意识或者力的控制。尽管人们想象力的释放方式可以五花八门,但实际的形态基本一致。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波洛克的作品是建构的,他是在无意识中建构他的王国。如果无意识就是他真实的本我的话,他建构的王国必然会呈现出同一性,而不会五花八门。
我不认为韦加作品中的滴洒也是他在无意识中建构他的王国,相反我宁愿将它们视为对某个王国的破坏。如果说韦加没有明确的建构对象,他却有明确的破坏对象。换句话说,他不知道自己要画什么,却知道自己不要画什么。韦加要破坏的,就是他自从系统学习绘画以来建构起来的具象绘画,他在用否定的方式去达到自己的目标。从这种意义上说,韦加的作品具有一定的形而上的特质。
冯友兰区分了两种讲形上学的方法:一种是正的方法,一种是负的方法。正的方法讲形上学是什么,负的方法讲形上学不是什么。冯友兰肯定负的方法胜过正的方法,因为形上学毕竟不是什么,任何对形上学的肯定都难免独断。负的方法却可以让我们对形上学有所领会,因为讲完它不是什么,对于它是什么可能就有所领悟。讲形上学的负的方法,类似于绘画中的破坏。但是,对于负的方法是否可以讲清形上学我仍然有所保留,就像我对于破坏是否可以达到建构充满怀疑一样。
在黑格尔的辩证法中,建构与破坏可以在更高层级上达成和解。这种和解引起了阿多诺的不满。在阿多诺的否定辩证法中,最终的和解永远不会来临,留给我们的只是永不妥协的批判。如果我们从否定辩证法的角度来解读韦加的画,那么他的作品就永远没有完成的时候,然而韦加的确完成了许多作品。这又如何来解释呢?
不过,在我看来,正因为破坏或批判永远没有完结的时候,才有可能出现作品。就像那个受罚的西西弗斯,不断将巨石推向山顶,总是在达到目标之前滚落下来。如果我们反过来读解西西弗斯,可以将每次滚落理解为暂时的成功而不是失败。韦加没有将他的破坏进行到底,他没有给我们解开形而上的迷局,而是像西西弗斯那样退了下来。这才是真正的形而上的意义所在。相反,如果西西弗斯将巨石推向山顶,那种结局才真的了然无趣。
韦加在画面上不断滴洒、涂抹,就像西西弗斯不断推上巨石。西西弗斯无法控制巨石的滚落,他既不能不让巨石滚落,也不是有计划地让巨石滚落。然而,正是不知所措的巨石滚落完成了西西弗斯的一次行动。也许韦加也跟西西弗斯一样,在不期而遇中完成了自己的一次创作。西西弗斯的每次行动留下的是一道痕迹,由巨石的上行和下坠压出的痕迹,一道由成与毁叠加起来的痕迹。韦加每次创作留下的也是一些痕迹,由肯定和否定形成的痕迹。如果说肯定留下来的是是,否定留下来的是非,我们可以说韦加给我们画出了似是而非的形象,一种具有形而上意味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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