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艺术

都说水墨是一种态度，但这独特的态度如何具体体现出来的？这在于水墨独特的思维方式，在当代还可以创造性转化，如果有着新水墨，就必须使水墨思维方式的特性变得明确起来，以便于反省与转化。

何为水墨独有的“思维方式”？只有水墨艺术，比如山水画上，做到了：在所要描绘的对象（山水草木等自然物）——所使用的中介（水墨材质的晕化效果）——创作的主体（身体的气息或呼吸吐纳调节），三者得到了共感，西方哲学与艺术基本上都陷入了主客体的对立或外在机械的结合，而且还是以死亡为代价，但水墨世界中，三种物性之间有着共感，有着共生。

即以山水画或书法为例而言，在三者上建立了内在共感，导致了一种可以融贯的思维方式：1，从自然出发，不是以自然为对象，而是顺应自然的变化，追随自然的变化，但也在观察中压缩自然，在节律中发现自然的变化以及变化的可能节奏。2，材质的中介也有着自然性，水成为材质，这是对自然的直接余留，这难道不是杜尚所需要的现成品的发明？而绢面与宣纸的空白也是对自然宇宙的无限性的暗示，而非建构。3，活动或书写的身体，并非主体，而是以自然为性，变化气质，不是描绘与刻画，而是走向书写性，并非使用力量与主体意志，而是写气，自然之烟云，材质表面的满纸烟云，身体的写气，三者在气的书写上达到了元素性的共感。

再以毛笔为例，毛笔不仅仅是功用的器物，也是身体修炼之物，还是自然之物。“毛笔思维”丰富地展现了三重物性：

其一，一旦一个中国人使用毛笔，毛笔作为“器物”，首先是功能性的，尽管很早就使用了毛笔，但直到汉代，因为官吏需要更为快捷办事，才出现了简化的隶书以及毛笔；其次毛笔本身也可以是艺术品，毛笔的笔软带来的书法墨味，其形势的多变就是艺术品了；最后，毛笔也是礼物性的——因为毛笔的吸水性，宣纸的吸水性，带来了不可预估的意外效果，而毛笔留下的细微笔踪还可以让后来者可以临摹与揣摩，因为气息被彻底余留下来了，这不同于西方的形式赋予，而是更为强调笔墨展开的自由度。

其二，毛笔作为用具，作为技术之物，还有着与“身体”的内在关系，不仅仅是外在功用，还与身体的呼吸调节内在相通，毛笔的操持是与身体感触相通，是身体呼吸的练习，“形式”的美学向“力量”或能量的气化美学转换：首先，毛笔这个工具即手指的自然延伸，更为靠近身体触感，让毛笔达到手指一般的自如，需要反复操练，毛笔并非仅仅是外在功用；其次，毛笔的书写激发了欲望的快感，让欲望可以重新配置；最后，书法书写乃是对身体的调节，是呼吸的调节，这也是书法有着养生的功效，毛笔的书写带来的痕迹不是走向形式，而是力量的触感，是气感的体会。

其三，毛笔的书写不仅仅引导身体的修炼，书写最终是为了让身体与“自然”进行能量交换，前次的身体修炼也是在书写中激发身体潜在的自然能量，使之更为充分发挥出来，中国文化的书写性与书写意志最后走向山水画的水墨书写，就不仅仅是身体的书法操持，也是把身体的修炼转向与自然的丰富关系，是所谓烟云供养，满纸烟云的书写是模拟自然的运动，这是把能量的气化美学向着“虚化”转换：首先，毛笔的书写把生命向着自然还原，让身体走向生命，而生命与自然的关系更为密切，生命不再仅仅是人的生命，生命首先处于周围世界或生境的关系之中，这是一种无意识的关系，是潜在的无意识的模糊性的力量；其次，毛笔书写是元素性的吸纳，毛笔的吸水性，最终要把整个自然物，无论是石块还是树木等等，都还原为自然元素性的触感，即满纸烟云的气化状态，还要赋予这烟云的元素性以新的节奏，且不允许风格化或定型，而要一直保持变化；最后，毛笔书写最终是自我克制，是“不画之画”的克制，就要保持敞开，这是山水画上空白余留之奥秘。


水墨思维的丰富性在于，让器物的世界、身体的世界与自然的世界，三者达到共感，我们就有必要重新寻找新的自然性，新的身体感或身体图示，新的更为活化的器物，只有重新建立新的共感，水墨才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