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
去年底举办的第五十届金马奖,是近年办得非常好的一届。灯光,音效,舞台设计都对了,步调流畅,主持人谈笑间庄重自在,配乐适时合宜,连金马五十的那个“50”字体都设计得非常好。一系列典礼前后的宣传活动,街道上的旗帜,到网络与电视上的广告,相互连结规划完整。典礼搭配金马影展,规划了大师讲座的系列活动,侯孝贤、李安、蔡明亮、许鞍华、杜琪峰、陈可辛、关锦鹏、张曼玉、贾樟柯,以及娄烨,一字排开,都是华语电影里的佼佼者。
金马五十的策划包括可以在网站上看见过去关于金马奖的片段,有伊丽莎白·泰勒访台,年轻时那么代表台北都会风情女子面孔的张艾嘉,以及历史上的各种精彩画面。作为全华语电影的典礼,如果好好珍重它,规划它,它的水平与眼界便脱颖而出。有过去的历史为根基,然后持续开创新的格局。没有铺张喧哗浮躁,不会只剩下明星们的伸展台。稳定里有一种独特的气度,严肃专业与对电影创作的尊重。
李康生上台领取最佳男主角,手高举握着奖座不动,然后说,这不是蔡导的电影。观众在台下笑。可是大概要等到看过蔡明亮的电影《郊游》后,才可能真的明白李康生在说什么。
相较于娄烨电影越来越快速的动,有时速度太快看得眼花(多么贴切地用镜头的速度表达一个社会的速度),蔡明亮的电影节奏不只是慢,是时常几乎不动。
李康生饰演在社会最底层生活的人(或者说社会里最普通最广泛的众生里的一员),站在高架桥底下,握着楼盘销售的木架立牌,不动。汽车摩托车在眼前开过去,风雨吹打在雨衣,雨衣拍打身体与脸。可是他不动。忽然唱起岳飞的《满江红》,“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眼睛都红了,泪水在眼眶,身体还是不动,却快要被风吹得支撑不住。
不动是台湾这几年的速度吗?电视报纸评论者说台湾这几年空转。空转与不动,有没有可能在其中成立一个道理,一种观察,或者,李康生演的人物,好像一种不动的选择与姿势。当所有人快速改变与妥协,把自己的节奏放置到所有人一致的节奏,蔡明亮的电影让人敬佩。
九零年代末期的台湾,蔡明亮的电影《洞》在真善美戏院播放,那天,下午场,全场三个人。蔡导的不动象是一种对抗。十多年过去,今天影响这一代年轻创作者最甚的,可能从侯孝贤的,从乡镇转入都市的那个八零年代台湾社会,进入了蔡明亮的,那个孤立边缘的,反应最多“普通人”(我们每个人都是普通“人”,不是吗?)的今日现状。
在许多新一代台湾艺术家作品里看见蔡明亮的身影,在北京的年轻朋友告诉我,他最喜欢蔡明亮的《洞》。文艺真是一种发酵的力量,好的艺术需要时间。从蔡明亮的电影,我想台湾可以想想自己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