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年轻艺术家,只有年轻艺术
事实上肯定一位年轻艺术家比肯定一位成功艺术家来说难度大多了。一位批评家去阐释刘小东、一位收藏家去购买他的作品,大致都不会错到哪里去。但你若说确然凿凿地肯定宋琨、吴笛们,纵然现阶段已经很优秀,即便已经有了一定群众,学术与市场的风险系数也还是大于方力钧们。年轻艺术家不仅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在内,也容易产生争议:他们的历史化是不是太快了?当代艺术是不是本身就不应该历史化?各种大展、大奖与大价是不是也容易产生成功的幻觉、反倒揠苗助长了?如果他/她突然放弃了艺术的工作呢?但不确定也恰是魅力的所在,由不确定到众所敬重难度更大,一开始就亲身参与更艰辛,当然它的快慰也就远胜前人树下乘凉的闲适,更富未来感和建设性。
2004年上海比翼艺术中心约了耿建翌举办展览,但直到开展前一个礼拜艺术家还没有任何作品送来,也没有设计布展。开展前三天,耿建翌拿了一叠名片,给他上海所有的关系打电话,请他们将家里没有用处的东西送到展厅。原本空荡的展厅在开展前一天迅速填满,展览如期举行。
从学理层面来看,我认为没有年轻艺术家,只有年轻艺术。所谓年轻艺术,就是具有创造力的艺术。从2010年开始,在工作中我也越来越多地使用“年轻艺术”这个词汇,把它视为一个准学术概念。单纯以年龄来划分艺术的弊端,仅在一些刚出校门不久、没寻到门径便已开始复制和江湖的“年轻”艺术家身即可见一斑。以前我觉年轻艺术家是年轻艺术的主体,现在我也在修正这一观点,只有作品才能决定艺术年轻与否。它关涉到艺术创作的研究性、脉络性和开放性,所有固化重复的、没有思考、没有具体矛盾困扰、展现不出感知力和精神专注力的艺术都不是年轻艺术,每一件艺术作品的产生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以此出发,年轻艺术自然而然就突破了年龄的限制。专注于从自己生活,并逐渐形成自我方法和自我更新的艺术家首先应对受到重视。这样的艺术家能够将日常发生的事、自己身边的生活轻松转化成艺术作品,见一件事就能成一作,每天闲不住,艺术生活不可分,郑国谷、宋冬最为典型。他们于寻常之中看到了不同,推敲着微妙的所在,信手拈来,而不会刻意强调外在形式的完整。在同你的工作或者交往过程中似无心地的提问,常常于无声处听惊雷,给人的艺术观甚至人生观以颠覆性更新。反过来讲,太多的艺术家比当年红色经典还概念,比命题作业还无趣,无源之水难长流,点子艺术家不长久。周啸虎对生活中荒诞行为的再现、杨振中对都市压抑生活的幽默轻松化处理,都是身边艺术的好范例。年轻一些的艺术家,胡晓媛、宋琨作品的日常化、碎片化气质,将那些细腻敏感成功转化,其实是如出一辙。随着经验的积淀和与工作伙伴对话性交流的持续展开,她们的艺术能量还会进一步打开。
如何精简今天日趋繁多的资讯与社交,如何真正做到专注、内修将是真正成就伟大的年轻艺术的重要课题。身居重庆的韦嘉、绵阳的康海涛在艺术家中显得另类而沉稳有成。
今天很多很好的艺术家从年龄上和艺术储备上已经站在创作舞台的中央,价格灯光的晃眼只是外在,真正危险的显然是需要一生斗争的心底欲望。没有信念的支撑、持续终生的学习力,创造的烛光终将在舞台走秀的风光中摇曳着悄然黯淡,最终熄灭于能量的无以为继。
不同国家、不同地区、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不同职业、说不同语言的人在摄影机前说同一句话:“我会死的。并不是每一位艺术家都会考虑生死的命题,能够将其处理得轻松幽默则更为少见和见水准。
逐渐加速到红热欲爆、轰鸣巨响的改装发动机挑战着观者的胆量和耐力,在人们叹服于史金淞作品的微妙与丰富的同时,他已跳出自得和对追求个人风格的迷恋,重新探讨艺术干涉社会等“老话题”。就像没有年轻艺术家一样,艺术也没有“老话题”,年轻艺术没有命题和“章法”的限制,每一件艺术作品的诞生都是具体的。
1993年,23岁的郑国谷以《我和我的老师》彻底抛却过去,登上了他20余年如一日的年轻艺术之途,至今仍不见尽头。“我的老师”是郑国谷在家乡阳江街上偶然遇见的一位疯子,一无所有,却无比自由。郑国谷读到他不按常理出牌的衣食住行方式背后的颠覆性提问,他说自己虽然蹲下来和“我的老师”一起大笑,但还是“没他放得开,略显拘谨”。然而,非常规能量已经接续,郑国谷之后20年如一日的持续性“无法不破,不立一法”的艺术实践不断积淀着作品的厚度:他是最早一批进行实验摄影的艺术家之一,那些由傻瓜相机拍摄的《度蜜月》的作品被很多艺术家所深深铭记;2001年,他购买了七套顶层商品房,打通连接建成自己的家,在房地产市场崛起之前已经在发问;他推动成立的阳江组致力于对传统书法破绽的寻找,并关注到向来被忽视的底层书写;他按照先锋艺术家的生活方式将教学带到酒吧,给每位学生打99分;他建于郊区的3万平米个人当代艺术实验田则经历了从天马行空、漫无边界的“帝国”到“了园”的不同阶段,耗近十年之功而至今未了,土地制度、人权、资本、想象力、艺术的边界等等均搅和在一起……很少有艺术家像郑国谷那样将自己的生活和艺术的先锋实验像如此紧密而多样地交织在一起。这位受到多方重视的艺术家既是海内外的重要大展的常客,却又始终没有离开自己出生的小城阳江,吃酒喝茶关照家人,并把身边的生活重又变成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