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艺术

四月在东京，在初盛开的樱花下一时激动。隔日，在卡拉瓦乔（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 1571 - 1610）的作品前无比激动。大多时候，造物者的自然总是超越人为。然而，在人类的历史上，会有那么几个天才，彷彿看穿人性人世，泄漏天机。自然在循环中前进，天才之作则永固而不朽。

卡拉瓦乔展览是个无形的牵引。先在夜晚末班车的六本木的地铁站看见“酒神”画面的广告灯箱，匆匆一瞥，妩媚肉欲的少年酒神影像重叠内心荒凉的都会身影。隔日又于前往上野的车厢中看见“抱着水果篮的男孩”的广告板。细看内容，心中一惊，知道自己或许竟可能错过了这样的展览。卡拉瓦乔展览与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 1445-1510）展览是日本与义大利建交150周年特别规划展，规划很好，先是波提切利，然后于樱华时两展相交，再接卡拉瓦乔。150年义日建交，能展出的最高格局之“物”，大概是艺术吧。想到唐朝时遣唐使带回日本的王羲之书法摹本，也是给予很高的尊重的道理。

展览有严谨的艺术史训练背景，分七单元，包括：风俗画之占卜酒场音乐（女占卜师）、五感（蜥蜴咬伤的少年）、静物（抱着水果篮的男孩、酒神）、肖像画（Maffeo Barberrini的肖像）、光（以马杵斯的晚餐）、斩首（玛杜萨）、圣母与圣人的新图像学（施洗约翰、抹大拉的玛丽亚进入感召、戴荆冕的耶稣像）。每单元有同时代主题的其他艺术家作品，有卡拉瓦乔流派之间的比较，也有卡拉瓦乔真迹十张。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卡拉瓦乔确实是时代里的巨人。一是在技术上：绘画是一种艺的技术，将颜料油彩化为具体的物质呈现，这个具体的物质就是展现出绘画作品是否“高级”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如果以今天的简单化的讨论标准，叛逆有个性的卡拉瓦乔的作品是否为当时的“坏画”？或许会有不同意见，但可以确定的，是卡拉瓦乔画出来的具体物质很“高级”，有整个西洋绘画史上惊人少有的技术，“画”的那层物质，润泽灵动，明暗色感，手感与肌理的层次表现出神入化。在之前的艺术家里，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 1452-1519）的画彩物质达到了出神入化的“神品”级（在罗浮宫近看达芬奇的施洗约翰画作，颜料出现的那层物质，彷彿不像是凡人之手能达之境）。绘画与“架上作品”很大的不同，便在于画要用眼睛去看这层具体的物质。许多人分辨不出好坏的差异，或者不懂如何“看画”，或许在于忽略了这层物质的重要性，只有脑力的意识型态与简略直观的感受，无法解决能否以眼与心神品味画作上绘画物质的问题。

绘画的发展是往前的，例如波提切利的绘画里，“线条”是极大重点。与过往的绘画相比，波提切利的线条灵动，勾勒出种种“人”的气息。用线条画出风的吹拂，画出头发的灵秀，画出身形的高雅的韵味，勾勒出少年波提切利既尊贵又一丝傲骨的自己的眼脸神貌。然线条典雅秀美固然迷人，毕竟有所限制，有静谧之美而少跃然之大韵。百年后，卡拉瓦乔在技术上接续文艺复兴，为绘画上的这层物质，带来更近于人世人间的如血肉般的物质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