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岁月
文化大革命期间,知青上山下乡运动改变了千百万城市青年的命运,成为整整一代人的特殊经历。四川画家刘昌文曾经是插队知青,文革结束二十多年之后,他用画笔追忆青春的烙印,创作出以知青为题材的系列油画。在这系列画作之中,我最喜欢一幅名为《蹉跎岁月》的作品。
刘昌文 《蹉跎岁月》 油画
在这幅画中,一位身穿旧军服的女知青站着发呆,她那纯净无邪的面容流露出迷茫、担忧的神情。画作的背景是一面用泥土砌成的院墙,上面写着“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的标语。女知青身后有一台石磨,这件农用器具寓意出那一代人的青春磨难。这个女知青的形象使我想起儿时邻居家的女儿,她的名字叫杨丽。
杨丽比我大6岁,我管她叫姐姐。文革开始时,我上小学二年级,她正读初中二年级。那时,所有学校都停课了,父母担心我一人在家无人看管,便把我托付给杨丽照看。
杨丽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女孩。每天她上午监督我完成父母交代的作业,中午帮我热饭、督促我回家午睡,下午我们各玩各的,我与男孩玩,她和女伴耍。有时她看到我被别的男孩欺负,就会跑过来帮我。久而久之,我对她产生了一种依赖感。一个夏日的中午,我睡不着觉,想溜出去玩,但又怕被杨丽姐姐发现,就悄悄打开她家的房门,查看她是否正在午睡。当时杨丽姐姐穿着一件背心,头朝大门侧身躺在床上,从门缝中我恰好看得见她微微隆起的乳房。杨丽姐姐诱人的睡姿使我忘却了玩耍的念头。我呆呆地站在门外,窥窃着她美丽的肌肤和身姿。从那以后,我对杨丽姐姐有了一种朦胧的爱慕感觉。
学校复课后,我和杨丽姐姐在一起的机会不像以前那么多了,对此我多少感到有点失落。有时我会找杨丽姐姐请教语文、数学之类的问题。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只不过找个借口近距离看她几眼。杨丽长得很漂亮,大眼睛,圆脸庞,面容总是带着微笑。
1969年春季的一天,杨丽的母亲来我家串门,无意之中说出杨丽姐姐将要到内蒙古插队的消息。我听说后赶紧找到杨丽姐姐,问她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杨丽姐姐笑着对我说,她是在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杨丽姐姐离开北京的那天早上,我悄悄地去了她的学校,远远躲在大树后面为她送行。身穿旧军服的杨丽姐姐显得很兴奋,她与大家有说有笑,根本没有发现我正躲在远处望着她。当运载知青的卡车启动时,车上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齐声唱起了革命歌曲,他们的身影和歌声逐渐地消失在车轮扬起的尘土之中。
时间一晃过了三年。1972年春节,邻居家传出了杨丽姐姐的话语声。听到她的声音,我有点坐不住了,寻思了很久才想出一个借口敲开了邻居家的门。开门的恰好是杨丽姐姐,她与我寒暄几句话之后,就转身走开了。我觉得,杨丽姐姐变得更丰满、更漂亮,然而她却不像以前那么爱说爱笑了。那年春节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杨丽姐姐。听说她嫁给一个农民,生儿育女了。
1979年我考入大学读法律。一天,杨丽母亲来学校找我,请我想办法帮助杨丽解决离婚问题。她告诉我说,杨丽一直想返城回京,可男方死活不同意,为此杨丽提出离婚,可她得到的回答却是丈夫的暴打。那年代,离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要一方不同意,就可以活活拖死另一方。我告诉杨丽的母亲,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杨丽回北京住几年,造成事实上的分居,以此迫使男方同意离婚。不过,没多久我就意识到,我出的是一个馊主意。杨丽回北京才住了几个星期,她的丈夫就带着孩子跑到杨丽家中闹事。面对无奈的父母和可怜的孩子,杨丽只好跟着丈夫返回了农村。从此之后,她被严加看管,再也没有机会独自回过北京。
1982年暑假的一天,我正在家中读书,忽然听到邻居家传出一个女人的哭喊声。家人告诉我,这是杨丽在犯病,她神经错乱后被送回了北京。听家人这么一说,我真想起身去邻居家看一看杨丽。可转念一想,我又停止了脚步。精神失常的人未必能够认得儿时的朋友,并且我也不想损害杨丽在我记忆中留下的形象。
《蹉跎岁月》画中的女青年与杨丽的长相很相似,也有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只不过从她的眉宇之间,看不到杨丽姐姐少年时代那种欢快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