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凤爪的价值(如有的话)

英国纪实摄影家、马格兰摄影通讯社主席 Martin Parr 首度来港举办个展,无疑是非常值得期待的大事。得知刺点画廊委约他拍摄的≪香港≫系列 (2013) 首度亮相,就更让人好奇,这位大师将如何处理这个我所土生土长的城市?
答案是腊肠、凤爪、烧味、冬虫夏草,还有马场上的赌徒、大街上的搬运工、市场上的肉贩子。
我得对自己的观感诚实──它们一点儿都不有趣。

Martin Parr 的≪香港≫系列中,撇除几幅毫无摄影角度可言的油条、肠粉不说,大部分还是能够反映其技巧之高超的。这位摄影大师触觉敏锐、取景新奇,诸如手执望远镜的马场赌徒、手持旗帜的警察、泳池旁边睡觉的亲子等,没有一张不让人会心微笑。
然而这些照片的内容──那些在符号背后的含义──到底是什么?我如此思索。
然而这些照片的内容──那些在符号背后的含义──到底是什么?我如此思索。
Martin Parr 过去的摄影一直以尖酸讽刺现代文化见称。例如同场展出的 The Last Resort (1983-85),反映的便是英国80年代工薪阶级追求的“度假梦”,实际上如何被消费主义污染;而 Luxury (1995至今)则更直接地嘲弄了全球富裕阶层好炫耀的虚荣心。
这两部作品连同许多其他 Martin Parr 过往的照,都是杰作,让人为笑中的泪而心酸,为笑里的刀而心寒。而今很难想象一只凤爪里面如何藏泪藏刀。
Martin Parr 的≪香港≫系列,看起来就像无知的西方游客抱着东方主义的猎奇心态,大惊小怪。“烧鹅呀!臭豆腐呀!女仆咖啡店呀!焚香拜神的信徒呀!”
“香港人,很奇怪吧!”我彷彿听见 Martin Parr 翻着他的最新作品,如此与朋友分享,一如每个刚度假回家的一般游客那样。


讽刺地,旅游本身正是 Martin Parr 持续多年的创作主题。Home and Abroad (1993) 、Small World (1995) 、Macchu Picchu (2010) ,一本又一本的摄影集不留情面地揭露了现代旅游背后的荒诞。2012年他写过一篇名为 Too Much Photography 的文章,里面提到他在巴塞隆拿的旅行经历。他眼见游客不厌其烦地大排长龙,只为拍艺术家高第那只举世知名的蜥蝪雕塑,不禁慨叹:“那真是疯了,数百人想在同一时间拍同一张图片。就连高第也要还魂。”
而香港版的 Martin Parr 竟恰恰成了他批判的对象。这位大师虽然没有拍金紫荆广场、海洋公园、迪斯尼乐园,可马场、烧味、寺庙也绝不是甚么破格新颖的东西吧。这些符号从上世纪开始已是老外眼中的东方奇观。不幸地,Martin Parr 看香港,并没能跳出那观光客凝视 (tourist gaze) 的视角。
倘若他只是一个游客也就罢了。然而这位大师却又在照片中继续保留了他一贯的趣怪、挖苦风格,而这风格背后却又没有值得挖苦的内容。于是,≪香港≫系列就从“笑之有物”落得堕入“笑之无物”的下场,从深刻变成浅薄,从机智变成无知。
幽默与无稽,只是一线之差。Martin Parr 仍是大师,但这次来港,确实是走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