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访画
啰里啰嗦记过很多流水账,是怕日后想不起某个事情的细节,没有那实时的情景,很多令人兴奋的事情就少了当时的味道。就像若干年前在芝加哥逛美术馆,有次天忽就阴了,没了往日洒脱的阳光,迈下台阶时被冷风一吹,突然嗅到股味道,人似乎马上在了巴黎,那瞬间晕乎乎的,清晰又模糊,很多事就在眼前转。下面是昨天的事了,我怕丢了记忆,坐在台大对面小巷的咖啡厅里用手机记下来。
昨天中午确认了大未来林舍画廊的地址,酒店热情的前台服务生帮拨去电话询问,才知竟就在离住处步行仅十五分钟的地方。
熟悉的路自是信心满满,心急脚也快,果然一点冤枉路没走。路上路过很多画廊时听说周边少说四十家画廊汇集。“除了医院多,这里附近就是画廊多了,很多小巷子里都有的”,晚上再问另两位本地人竟都这么回答我,也都不忘把手臂那么一挥,划出一个大圈来:“周边几百公尺内很多的”。
我是要找大未来的。上次来台北时就没顾上,这次不能再错过,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在我心里有一个期待。
拐两个弯,好似凭了直觉,在街角远远地看到那座楼,就想着应该是了,果然。
门前清净,一如台北很多街道。楼两侧都有门,我选了稍近的一侧。才进门就有画廊的职员起身问候,这也是在台湾常遇到、很细微但又并不使人窘迫的一面,不容反应他接着就很及时概括地介绍了常设展与正在进行的展览,随后立在一侧,示意我尽可自由参观。虽然这几次已经见了很多台湾朋友的这份贴心,但还是有些不自然,于是与他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答闲聊缓和一下自己。
搭话间,我抽出架上的一册《林风眠关良作品集》,想起之前因搜索关良的数据,曾在网上浏览过的耿画廊藏关良水墨画,随口问了耿画廊在何处一句,不想接待的这位清秀帅哥竟在我随后看画时回座位去查了详尽的乘车换乘路线,然后认真地誊抄了给我,压根没想到。就像每次在台北问路,问了一个简单的地址,对方马上会摘下头盔、停了手中工作、迈前一大步详细地告诉你怎么走去、又第几个街口或哪个红灯怎么转。
手中还握着帅哥抄给我的“交通图”,更意外地在大未来林舍画廊以往的一堆出版物陈列架上,赫然翻到了去年拍到的一件关良水墨作品,而其竟出现在大未来林舍画廊连续几册的出版物中。
喜欢关良多年也努力地寻找了多年,去年双十二时我也在台北,适逢杭州浙江南北秋拍,预展和原作都没有看到,只匆忙翻了手机,看过电子图录就请朱总办了电话委托,无意间竟买到那件《三打祝家庄》,那一日我还正在台北故宫看乾隆大展,至今都没来及看到图录,反而今天无意间在好几本大未来的画册里看到。
很久之前,应该有十几、二十年了吧,就曾听朋友聊起大未来。在那时,香港似乎还近些,台湾的画廊听在耳中亦如遥不可及的天边。之后,对我这个艺术品完全的门外汉来说,陌生又逐渐熟悉起来的名字:常玉、林风眠、朱阮芷……都无不一一与大未来有了关联,一直到后来因喜欢的常玉、关良、吴大羽缘故而总能耳闻,所不多见的画册中,后来发现有不少都与大未来有关联,于是不由得对它有了很多好奇。
循着展厅看画从一层到了二层,不知何时,画廊的职员去通知了林岱蔚先生,二楼才转了半圈,再转身就看见帅气高大的他,被职员陪着迎上来,一样的彬彬有礼、谈吐不凡。我笑着向他致歉,在艺术北京的时候误将林岱隆错认成了他,就那么站着聊了一会儿,话题就突然转了到下月即将举办的“N12”第六回台北展,我惊讶刚刚在北京公社看过的展这么快就转来台北,也惊讶他对于内地的了解。聊起当代水墨,我还特意向林公子推荐了“柒舍雅集”那几位非常喜欢的艺术家。
之后,林公子又重新陪我在画廊参观,对每件作品和每位画家都不忘逐一细致地介绍和讨论。他声音徐缓平和,但很坚定,看法见解独特深入、更有见地,从民初到当代,从具象到抽象,从油画雕塑到水墨,甚至从书画的平尺到内地油画的延米与台湾“号”的换算,无不精准。正吃惊他如此年轻却有着如此丰富的知识、扎实的功底,和惭愧我之前不知深浅地推荐时,林天民先生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身后,并很自然地加入话题,这让我很是意外。
相信后来与林先生父子聊天时所待得更久的那另外两个厅,一定是大未来林舍画廊的特别展厅了吧,外面那一间的作品已经令我兴奋不已,但最后被引入的、据林公子称只有一些“小画”的另一间展厅时,转过身来就看见那件让我连汗毛都要兴奋起来的画,怔了一下,还是由不得自己叫出了声,这可能是我这一趟来台北最期待、却来得容易、出乎意外的收获与惊喜。
没错,是那件《镜前母与子》,常玉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作品,没想到在许久之后,我会这么容易、这么突然地就又见到她,静静地在那里,那对母子身后深邃莫测、无比丰富的色彩又在眼前了……我甚至都能觉出自己惊讶的模样。不记得上次是在哪里见到的她,也不知在多少画册中曾经见到,反正每次都会是一样的神态和反应。相比起一样喜欢的那些曾屡屡被徐志摩惊叹为“宇宙大腿”系列的素描裸女,和同样会心动的盆花、动物、裸女油画,我更偏好常玉的人物作品,这一件则是尤其,原因甚至连我自己都说不出。
好吧,其实这房间里还有朱阮芷、吴大羽等大师的五六件甚至更多作品,尺幅不大,也不可能大。总之,在我俗鄙的眼中,有好些林志玲汤唯们在这间不大的展厅里或嬉闹或幽怨或沉思,以至于后面林先生父子与我聊什么和我说了些什么,完全像吃了幻药一时清楚一时又不清楚了。
有一句还是记得的,在后来又看完另一侧展厅里的刘炜毛焰尹朝阳他们,站在画廊门口,林公子说:“父亲让我研究当代,但一定是要从多看多学习早期这些老画家开始”。这也恐怕是这一下午我上的这堂课所获的最重要一句。
林天民先生的话题则很多,从一些旧故往事,竟聊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去西安和北京、河北的一些情形,聊起关良、石鲁、何海霞,甚至会绘声绘色地模仿起陕西腔来说话,惟妙惟肖引得我笑个不止。
林先生几度提起关良,他欷歔惋惜,用力地说,认定关良是“被过分耽误了的大师”,他说:“相信我,关良至今仍是被耽误了的”。我提到那件之前曾在大未来画廊、偶然被我所购得的关良水墨画,他停下话想了想,很快忆起那件作品的来源,道出当时是从画廊转手售给了台湾的藏家,辗转又去了内地。昨晚回来我立刻上网查,果然得出它先在台湾被藏了多年,之后分别出现在诚轩和南北拍卖。一件水墨画,辗转多年竟然在这里寻到源头,让人既唏嘘又生感慨,得之幸矣。
相比起来,林天民先生更像北方人,爽快利落,声音洪亮,语速较快,有时不仔细听竟辨不出是台湾人;而林公子则完全是温文尔雅、学识渊博的书生样,虽然我们年龄相近,但感觉全然不同。看起来,父子二人有一点是共同的:生就一副好眼光,装了一肚子好画,攒了一堆的好故事。
不记得在画廊聊了多久,出来时已是晚上八点,这时才发现早已黑了天,很大的雨。又上了一节课,怕漏掉其中一些,回来抓紧记了线索存下来。当然了,重要的都不会写出来啦。
2013.3.12
后记
这一段记于台北初访大未来之后,次日阳光依旧明媚。十来天后返回内地,又耽误些日子才回到北京。前两天与徐华翎聊天,说就要到台北了,才突然想起“N12”的展览就要开幕,于是请她代为问候两位林先生。才隔天,林岱蔚先生就联系上了我,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林先生说N12这次展览反应很好,艺术家们都很满意,而那件《镜前母与子》月底也将参加今年“艺术北京”的展览。我仿佛看到电话那端林公子写着笑意的神态,和遥远的台北那件让我记挂的画。好在,很快又能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