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蒙克
平生首次为看展览出国,为了看我喜欢的蒙克,去了趟首尔,匆匆一天回。
展览有不少的代表作,入口处是张不大的自画像。很有名的一张画,底光、红色的背景里半裸上身,现在看依然强悍。早期的自画像可以看到蒙克扎实的基本功,紧邻着的那张小教堂画得相当好,应该是去巴黎接受印象派影响之前的作品。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青年对绘画要素的一些基本的天赋,那张自画像和教堂清晰地勾勒出蒙克早年的状况,有种北欧人特有的力量和秩序感隐藏其中,稍后的几张画过渡到印象派。整个展览从这之后就全是蒙克自己的沉浮了。
整个展览看下来,最喜欢的几张画里有一张带红房子的风景画,是他画作里少见的饱满之作,蒙克画里常见的那种未完成感在这张里少一些,另一张从屋内看出去的雪地风景则寒气逼人。我一直相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规律,碰巧前几年去过一次北欧,名副其实的地广人稀,景物明亮沉厚,有种莫名的压抑和忧郁,和北欧如今的光亮整洁相比,一百年前的挪威或者更加原始,这在他的画里有相当多地呈现。我一直认为他画里大面积的留白是对某种光线的回应,以至于这必须在看到原作时才能体会到它的风景画里除了扭曲的线条之外的那种冰冷彻骨。那张站在走廊里的女人以及户外景色的描绘,在我看来就是在画一个幽灵,有种越看越冷的寒意!
和今天的绘画比起来,蒙克的作品尺幅都不太大,初看甚至有些斯文。但如果还原到他的时代则是真正的惊世骇俗,那几幅海边跳舞的人群则可以用完美来形容。细看他的笔触,许多地方意到就好,那些快速扭动的线条犹如被通了电,滚烫发热,不停抖动,如放大了的神经末梢炙烧人心。一百多年后,倘若不去深究,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要去哪儿?他将何为?
绘画仅仅是他宣泄的一个借口吗?
平心而论,每每看到好画我都会面红心热,激动不已。在今天这个设计至上的时代风里,对生命意义的直接追问和裸露被认为过时以致忽略。这个时代的大多数要么选择沉默、要么仅仅满足于对哀怨的承受,观众的安静一如百年前蒙克时代的中产阶级般客气或者依旧冷漠。诡异的事实是——生命里的那些严酷的命题早就被追问过了,跟我们今天的生活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喜欢蒙克晚年的自画像,那些画可以清晰照见他晚年的精神状况,和另一个狂人梵高比较起来,梵高的画里还有明朗清晰,而蒙克的疯狂里无处不透露着苍白和绝望,那些颜色我只在曾经少年学画时期遭遇过,那是种未经训练只属于直觉的色彩,在生活里某些不经意的时刻偶尔会被感知到,但在蒙克的画里却不时地出现以至于司空见惯,这种捕捉能力只属于那些天性敏锐能力非凡的人。同去的小金说,这人肯定是一个病人。没错,蒙克知道自己有病,但多数的人不知道自己病的不轻。于是“有人病否,只有天知道了!”
或者是我年龄增长的缘故了,我越来越坚定地确认自己热爱的艺术是哪一类,那种直指灵魂的艺术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冒出来,在众多的作品里看到一个作者裸露的灵魂,既不安又喜悦,喜悦是仿佛看到一个同类,不安的是他在裸露自己的同时仿佛也泄露了你的秘密。当然,整个蒙克展览最精华的部分,我以为恰恰不是他最高分贝的呐喊,而是那些依旧倔强顽强直视观众的头颅,潦草奔放的描绘里,那个人衰老苍白的面容被那些如撕裂般奔涌的笔触结构起来。那目光的方向直视画外,有种不置可否的坦然。我想:以蒙克算不上幸福的经历而言,艺术应该是他对自己的一个交待,在交待的过程里他拒绝仅仅是赞美这个世界,他用自己的方式带我们去了一些过去未曾涉足的地方。即使孤独、荒凉、充满绝望,但作为一个先行者,一个真实的人。他至少勇敢告诉了我们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