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刚 前半生一无所有,后面十年体会尽艺术行业的残酷

作者:刘霞 2018年7月2日 专题话题
张晓刚 前半生一无所有,后面十年体会尽艺术行业的残酷
采访张晓刚的那天是下午,他在将台西路的工作室一层,摆着刚刚从年初布拉格展览上回来的去年创作的一件6米的大尺幅作品;二楼工作室里,张晓刚正在为年底在武汉的大型文献展创作最新的作品,新的材料和尝试中,依稀有着80年代他“手记”系列作品中色彩和图式的影子。而巧的是,当天晚上嘉德2018春拍夜场上,一件非常重要的1996年作《血缘-大家庭1号》将第一次在拍场露面,作为中国当代艺术目前市场的风向标,考验市场的同时也在被市场考验,备受关注。这几张不同时间段的作品在我的脑海里和昨夜刚刚读完的吕澎那本《血缘的历史-1996年之前的张晓刚》叠合,攒起了这个中国当代艺术领域最重要之一艺术家的四十年,而我也正是为这个主题而来。
他在将台西路的工作室一层,摆着刚刚从年初布拉格展览上回来的去年创作的一件6米的大尺幅作品
他在将台西路的工作室一层,摆着刚刚从年初布拉格展览上回来的去年创作的一件6米的大尺幅作品
采访当天晚上,在嘉德2018春拍夜场上张晓刚的《血缘-大家庭1号》以4025万元成交
采访当天晚上,在嘉德2018春拍夜场上张晓刚的《血缘-大家庭1号》以4025万元成交
如果以1979年星星画会为开端,中国当代艺术四十年的时间太近,近到还没有哪本著作敢于挑战。而中国当代艺术四十年却也太快,快到从2006年开端的十二年艺术市场便能将其浓缩。在龙美术馆“转折点-中国当代艺术四十年”的展厅里,一张张曾经拍卖场上的纪录作品,让我们看全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四十年。

在中国当代艺术的四十年中要找一位最有代表性的艺术家的话,非张晓刚莫属。毕竟他是1977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川美科班艺术家;毕竟他毕业创作刊登在《美术》杂志,在当时就已经小有名气;毕竟,他的“大家庭”是最早在国际上拍出高价的中国当代艺术作品。而又有多少人,是从纽约苏富比这张100万美元的“张晓刚”开始认知中国当代艺术的。这位无论是对自己艺术创作,还是对艺术环境都爱思考的艺术家,在回顾自身所经历的当代艺术四十年,感叹自己幸运的同时,也唏嘘,这一代艺术家的四十年,前一半一无所有,后一半看尽市场的残酷。而接下来的生活,还得加油继续创作。
张晓刚在工作室,在他看来,他艺术创作中的观念表达在“大家庭”系列已经完成,后来以及最新的创作更多的是进入一种日常的,需要在更长时间线索上显现的深度思想表达
张晓刚在工作室,在他看来,他艺术创作中的观念表达在“大家庭”系列已经完成,后来以及最新的创作更多的是进入一种日常的,需要在更长时间线索上显现的深度思想表达
在现实主义的时代里,选择成为一个现代主义者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给你的艺术生涯一个开端,应该就是1978年考上了四川美院?
张晓刚(以下简写为张):对,我们叫做77级,但入学已经是1978年。我那一年刚好是19岁,按照现在的说法是应届生,那个时候也是第一年恢复高考,前面积压了这么多的高手。当时完全没想到能考上。感觉是天上掉馅儿饼,然后砸在了我的头上。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是不是搞错了,完全是撞了大运,我是诚惶诚恐到的重庆。
 
Hi:你在川美时候的那个班一直被大家叫“明星班”,但你的绘画跟当时主流的现实主义完全不同。
张:我刚考进来的时候底子太薄了,对创作不太懂,整个大学四年,起码头三年都是在拼命学习追赶。但我们班当时像何多苓、程丛林等一批人,已经画的非常成熟了,并且他们受俄罗斯巡回画派、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的影响,已经有一套对社会的现实主义非常严谨的看法了。我基本上到了三年级以后,才开始在绘画上有点自信。
而且1979年之后,图书馆开始有国外图书进来,我记得第一套进的是日本普及版的十九、二十世纪现代美术画册,在那儿第一次看到梵高、后印象派、表现主义这些东西。一堆人非常很兴奋,叶帅、春芽、我,我们几个年龄比较接近的开始讨论这个,觉得这些是代表一种新的艺术,俄罗斯、苏联那一套是代表老的艺术,算是一种年轻人对新事物特有的敏感。
1978年,张晓刚(第一排右一)、叶永青(第二排左二)、毛旭辉(第二排左三)等人于昆明的合影。
1978年,张晓刚(第一排右一)、叶永青(第二排左二)、毛旭辉(第二排左三)等人于昆明的合影。
1978年,张晓刚(右一)考入四川美术学院,与同班同学的合影。左起:黄同江、李犁、杨谦、陈宏、高小华、何多苓、陈安健、雷虹、朱毅勇、秦明
1978年,张晓刚(右一)考入四川美术学院,与同班同学的合影。左起:黄同江、李犁、杨谦、陈宏、高小华、何多苓、陈安健、雷虹、朱毅勇、秦明
Hi:是什么时候完全决定了要走现代主义的绘画方向?
张:是在昆明的那段时间。1982年毕业刚刚回到昆明的时候觉得昆明太闭塞了,但后来离开之后,才发现在昆明的那几年太重要了。我虽然当时远离了全国艺术创作的中心,但实际上有了机会去思考自己的艺术方向,包括对生活深层次的体验。我的知识系统、艺术系统的基础性建设,全靠那几年。因为我当时的想法就是我肯定走现代主义这条路,如果留在学校的话,反而可能走不了这条路。因为学校的环境是必须要画乡土、写实,要参加全国美展,要拿奖,如果这几条你达不到的话,在学校里也没有地位。
 
Hi:整个80年代对于你来说最珍贵的是什么?
张:大量对现代主义书籍的阅读。阅读奠定了我对文化的基本认知、基本的价值观和哲学观,奠定了创作的方向。让我想明白了我肯定不会做一个古典写实派,虽然欣赏他们的画,但我不会去学,这就是一个基本的价值判断。那会表现主义的东西我觉得很过瘾,因为和人,以及人的生活有直接的关系,所以觉得这种才是我们需要的。
 
1981年,张晓刚于四川美院画室,正在创作毕业作品《天上的云》。
1981年,张晓刚于四川美院画室,正在创作毕业作品《天上的云》。
张晓刚的毕业创作《草原组画:天上的云》69.4x118.5cm 布面油画  1981
张晓刚的毕业创作《草原组画:天上的云》69.4x118.5cm 布面油画  1981
1984年张晓刚在昆明歌舞团宿舍内,此时,刚从住了两个多月的医院出来,正在创作“幽灵系列”。身后的两幅作品是:《充满色彩的幽灵:向边缘移动》、《充满色彩的幽灵:初生的幽灵》。
1984年张晓刚在昆明歌舞团宿舍内,此时,刚从住了两个多月的医院出来,正在创作“幽灵系列”。身后的两幅作品是:《充满色彩的幽灵:向边缘移动》、《充满色彩的幽灵:初生的幽灵》。
Hi:当时的创作中会有一种主动的对历史的参与感吗?
张:其实没有明确的创造意识,但有角色意识。从我这儿要改变,要跟上一代人有区别。因为中国当时改革开放,外部环境也整个处于大的转型期,中国人的状态非常有理想有追求,大家拼命的学习,会相信一些精神性的东西,那个时候人的价值观和现在不一样。在这种背景下,其实人思考问题是会把自己放到历史的节点上去思考的。
 
Hi:艾轩和何多苓完成于1984年的《第三代人》算是对你80年代真实状态的描绘?
张:我那会应该是个文艺愤青,不会开玩笑,比较严肃,原则性很强,也很骄傲,看不起的人和事都会马上表露出来,也不追求世故的东西,不屑一顾。反正你不要我,我也不理你,就是这样的一种心态。你们欣赏不了我,我也不用你们欣赏。再加上那个时候在昆明有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觉得我们是代表了这个时代最精华的力量。那个时候很狂妄,在昆明是出了名的一帮狂妄青年。
1985年,参展上海市静安区文化馆自费举办的第一届“新具象”展览现场
1985年,参展上海市静安区文化馆自费举办的第一届“新具象”展览现场
1988年,张晓刚于成都,背景是是刚刚创作完成的三联布面油画《生生息息之爱》
1988年,张晓刚于成都,背景是是刚刚创作完成的三联布面油画《生生息息之爱》
1988年,张晓刚于成都“西南艺术大展”现场
1988年,张晓刚于成都“西南艺术大展”现场
《生生息息之爱》130x100cmx3 三联布面油画 1988
《生生息息之爱》130x100cmx3 三联布面油画 1988
在时代和思想的碰撞中,坚定自我 

Hi:80年代有很多人出国了,但你好像并没有太心动?
张:想出国,人人都想出国,当时觉得出国是件很成功的事,似乎意味着改变一切。之后我们都知道了,并不是那么回事。我那个时候也有些机会,但都没有成。后来反观,如果80年代早一点出去,我估计早就迷失了。

Hi:你觉得他们消失的原因是什么?
张:到西方要花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适应和重新学习,等你反应过来,学习到的时候,很多事情你又错过了。我1992年去欧洲的时候对很多问题已经有一定认识,是带着问题出国的。所以花了大量的钱买相机和胶卷,做好了充分准备,去看画廊、美术馆各种大展,而不是被动出去,换一种人生。
1992年,于欧洲游学,见到了很多过往崇拜的艺术家
1992年,于欧洲游学,见到了很多过往崇拜的艺术家
1992年,首届广州双年展
1992年,首届广州双年展
1992年,首届广州双年展
1992年,首届广州双年展
Hi:1992年的欧洲行,给你带来新的目标和方向吗?
张:没有,看完欧洲之后就是两个字,绝望。看到那些大师的东西,你真的就是绝望,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收获也有,因为我当时在表现主义和超现实主义两条路之间不知道如何选择,到德国后,发现表现主义一点希望都没有了,魔幻这一条路跟我的气质还算吻合一点,但是画什么呢,也还不知道。
 
Hi: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国内当时也有很多新的艺术潮流出现,这些对你有影响吗?
张:新生代是1993年出现的,新生代对我还是很有启发的。北京的方力钧、刘炜,四川的郭伟、沈晓彤……当时觉得他们这一波人很有意思,感觉很新鲜,但要让我像他们那样画不太可能,我们这一代过于沉重,像他们那样过于调侃的东西还是一下子接受不了。我是1992年从欧洲回来之后,包括慢慢商业大潮和流行文化开始,到1993年才学会了一点调侃。一下子状态放松了,那会画的画也有点受流行文化的影响。
1993年,香港“后89现代艺术大展”现场
1993年,香港“后89现代艺术大展”现场
1993年,香港“后89现代艺术大展”现场
1993年,香港“后89现代艺术大展”现场
1994年,“第22届圣保罗双年展”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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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6月,西班牙巴塞罗那现代艺术博物馆,“中国前卫艺术15年”
1995年6月,西班牙巴塞罗那现代艺术博物馆,“中国前卫艺术15年”
Hi:包括当时王广义1990年针对西南地区艺术家提出的“清理文人热情”。
张:我自己觉得西南艺术,确实到了一个时间点,需要去考虑哪些是宝贵的东西,哪些是需要调整的东西。尤其面对时代的转变,新生代、波普、泼皮已经出来了,先不要简单的否定,先客观地看它,然后做一个反思,做调整。当时,包括我在内的西南艺术家都缺少彻底的反思,至少画面中让我感受到人文的东西有点过重,阻碍我们进入某种“当代性”的状态里,所以我开始觉得有必须要做一些反思和调整的工作。我当时开玩笑说“我们要把自己弄成一张白纸,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但我的意思是真的需要清理一下。
1996年2月,德国波恩当代美术馆《中国!》展览开幕现场
1996年2月,德国波恩当代美术馆《中国!》展览开幕现场
1996年3月,美国纽约牙买加艺术中心“分享的梦幻——中国当代艺术家五人展”
1996年3月,美国纽约牙买加艺术中心“分享的梦幻——中国当代艺术家五人展”
Hi:整个90年代都在和外界碰撞并调整,最大的一个碰撞算是市场进来了?
张:90年代那个不叫市场,最多就是个小商品买卖,只能说大家开始意识到画画可以卖钱了。最早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北京的各国大使馆的人开始来买作品,他们都是用自己的工资收入来支持中国现代艺术的,虽然很少。1992年,张颂仁买了我一批“后八九”展览作品,我是拿那笔钱去的欧洲,不然我哪有钱!把钱花光了回来,张颂仁说你回来了,我们谈一谈合作,就接上了,但实际上没给钱,一直到1993年“中国经验展”我们做起来了之后,他来看过之后,把那批东西全部都买走了。等于从1994年我开始和张颂仁正式合作,我的画交给他去销售,那个时候感觉和市场有关系了。
 
 
Hi:使馆展览,以及国际人士参与进来,有没有让你觉得自己的艺术或许能有更多可能性?
张:会,八、九十年代,这些热爱艺术的外交官,对中国的当代艺术(当时不叫当代艺术,叫地下艺术)起到了很大、很重要的作用。包括他们也购买一些作品,是中国当代艺术的第一代藏家,而且他们经常举办一些活动,把艺术家邀请过来。那个时候到北京来,如果没有这个邀请,是很失落的,想办法都要进入使馆文化圈里面。
1996年8月,英国爱丁堡Market艺术中心,“追昔——中国当代绘画”展
1996年8月,英国爱丁堡Market艺术中心,“追昔——中国当代绘画”展
1997年1月1日张晓刚与策展人黄专在“首届当代艺术学术邀请展1996—1997”展览现场
1997年1月1日张晓刚与策展人黄专在“首届当代艺术学术邀请展1996—1997”展览现场
《一周手记之四》39×52cm 纸本油画 1991
《一周手记之四》39×52cm 纸本油画 1991
从“手记”到“大家庭”,从个人转向大历史 
 
Hi:进入90年代之后,你的创作也开始有了很大的变化?
张:我1992年有一个很大转变,会把个人价值和公共价值联系起来考虑,要去找到个人价值和公共价值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很对立,也很矛盾,但他们之间也有一些相互说不清楚的东西纠结在一起。当时创作从从“手记”到“天安门”,这个跳跃显得很大,但其实它有一个内在逻辑,都是这类思考的结果。这个逻辑后来慢慢推进,才一步一步发展出“大家庭”。
 
Hi:1993年开始有的大家庭的雏形?
张:1993年实际上是一个思考的过程,不算是成熟,虽然后来这部分作品市场很好,但我觉得在我个人的艺术创作上顶多是一个过程性的、实验性的东西。那年在四川省美术馆举办的“九十年代的中国美术:中国经验画展”上,我没有拿我原来已经成熟的东西,而是拿了这批新作,就是希望和大家交流。通过这个交流,我好像有个东西要找到了,当时自己心里很清楚,但是需要时间。
1993年,张晓刚在昆明借毛旭辉的工作室画出了最早的一批肖像系列,算是后来“大家庭”系列的铺垫
1993年,张晓刚在昆明借毛旭辉的工作室画出了最早的一批肖像系列,算是后来“大家庭”系列的铺垫
1993年,张晓刚与朋友们成都四川美术馆“九十年代的中国美术:中国经验”展,“大家庭”的雏形开始出现
1993年,张晓刚与朋友们成都四川美术馆“九十年代的中国美术:中国经验”展,“大家庭”的雏形开始出现
1993年,张晓刚与朋友们成都四川美术馆“九十年代的中国美术:中国经验”展,“大家庭”的雏形开始出现
1993年,张晓刚与朋友们成都四川美术馆“九十年代的中国美术:中国经验”展,“大家庭”的雏形开始出现
Hi:1994年就开始有比较成熟的“大家庭”系列作品出来了?
张:办完展览大概歇了两、三个月,我这些东西到底要表达什么?我怎么表达,我要把这些都想清楚。后来就开始在画面上做减法,把之前的习惯一点点地丢,试着减到什么都没有,看会是什么样。最后画了一张既像写实,又不像写实的画,那个感觉很奇怪,但是突然一下找到感觉了。把语言降到最低,其实你减得越多,改得越彻底,新的东西才能有机会出来。画了几张之后,慢慢觉得找到一个方法,把原来的东西全部都去掉,表现主义的、我习惯用的色彩、笔触全部去掉,造型的方法全部改,每一样造型,我都全部重新去思考怎么去画,表情、眼睛、眉毛,鼻子、头发、衣服、背景,包括情绪把握,后面情绪也不能要了,每一个东西都得去推敲,所以进行得很慢。1994年前面一段时间都是在做这个工作,一直到六月份吧,画出了现在还在张颂仁手上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张“大家庭”。
 
Hi:一切都对了?
张:我好像都找到了,从语言上,作品的状态上、品质上、文化意义上,各方面好像都找到了,也比较协调。而且我要让作品虽然表面上看已经不是我们过往所理解的绘画,但作为一个图像,还是要足够强大。
《黄色肖像》108×90cm 布面油画 1993年
《黄色肖像》108×90cm 布面油画 1993年
《母与子2号》150×180cm 布面油画  1993
《母与子2号》150×180cm 布面油画  1993
《血缘-大家庭:全家福1号》150×180cm 布面油画  1994年
《血缘-大家庭:全家福1号》150×180cm 布面油画  1994年
从四川到北京,到文化的中心体验现场感
 
Hi:你从90年代后期也开始计划搬到北京来了?
张:其实80年代在川美的时候已经接触到了很多这些人,川美那个时候太火了,所以知道信息的重要性。而且当时中国正在翻天覆地的改变,一个年轻人还是很好奇的,只要有点钱就要往外跑。那个时候我给自己定的计划,是成都每年起码要来两次,北京是至少去一次,去看展览,到中央美院逛一逛,尽量接触一些不同的人……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进入90年代,来北京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在老栗(栗宪庭)家一住下来,就住好几个星期。后来就直接成了一种情结了,所以不如直接了了这个愿望,还是想在文化中心的愿望。
 
Hi:来到北京,更期望得到什么?
张:没有想那么具体的东西,就想在中心城市把眼界打开,保持一种好的状态。我不习惯过那种安稳的生活,觉得北京能够提供一个艺术家需要的状态。因为我看的多,知道这边有什么,各种高人,以及各种不同的人。在西南呆的时间长了,慢慢你就会觉得各种东西都太相似了,我有点怕这种相似性,北京有一种各种东西乱长,但不同,很丰富,这种东西很吸引我。
1997年,张晓刚在央美画廊的首个个展,也是张晓刚在国内的首次个展
1997年,张晓刚在央美画廊的首个个展,也是张晓刚在国内的首次个展
1999年4月,法兰西画廊个展
1999年4月,法兰西画廊个展
Hi:还是需要外部的坐标?
张:参照很重要,你哪怕画一个很保守的东西,但你生活在现代的一个氛围中,画出来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Hi:但是在来北京之前,现在看来最具代表性的“大家庭”已经完成了。
张:那会也到了一个新的路口,开始有市场了。当时觉得我这样画下去,作品是可以卖掉,但就觉得不对。因为我老来北京,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在成都慢慢也呆不住了,就觉得老在一个边缘的地方,离文化中心很远,虽然你的画也开始有名了,可以开始卖钱了,但是老觉得缺点什么,不满足。还是想在中心,亲身感受体验一下。
《血缘-大家庭:同志17号(同志120号)》190cm×150cm 布面油画 1998

这件作品在2006年3月,纽约苏富比拍卖行举行的“亚洲当代艺术”专场上,以约98万美元的价格被拍下,创造了当时中国当代艺术成交价的最好成绩。
《血缘-大家庭:同志17号(同志120号)》190cm×150cm 布面油画 1998
这件作品在2006年3月,纽约苏富比拍卖行举行的“亚洲当代艺术”专场上,以约98万美元的价格被拍下,创造了当时中国当代艺术成交价的最好成绩。
十年市场,我体会到了艺术行业的残酷
 
Hi:对你生活改变最大的应该还是在2006年纽约苏富比拍场上第一件作品以近100万美元成交?
张:整个生活都被推翻了。而且我第一个反应是为什么是我,就像我高考的时候,觉得为什么是我一样。我从来没觉得我要当第一名,我不喜欢当第一名。
 
Hi:这么多年过去,对“为什么是你”的疑问有了答案吗?
张: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清楚,我只能说是运气。如果想选一个时代的代表作品,那个时候有很多优秀的艺术家,我觉得很多人比我优秀多了。但市场有它自己的一套标准,我不理解市场的运作规则,从表面来看的话,他们喜欢我这一系列的作品可能是觉得那是那个时代的标志,当然如果是学术界也这样认可,那我很高兴。如果仅仅是市场上呢?有点受宠若惊。
2002年,王广义、张晓刚、方力钧在深圳何香凝美术馆“图像就是力量”开幕式现场
2002年,王广义、张晓刚、方力钧在深圳何香凝美术馆“图像就是力量”开幕式现场
2004年,第五届上海双年展
2004年,第五届上海双年展
Hi:一直到今天,你的“大家庭”系列都是你们那一代人的市场高价,你会担心掉下来吗?
张:我随时做好准备从台上掉下去,这个时代是一个谁都保不住的时代。我也相信不会永远保持在高峰,人也不可能一直在巅峰,总会下来的。但我希望在正常的摆动中,不要一下被捧上天,一下就出局了,这种感觉就和艺术文化没有关系了,变成了纯粹的市场行为,我还是希望市场和文化保持同步关系。
 
Hi:十年时间,你身边有太多艺术家在市场上起来又掉下去。
张:说实话,这很残酷。这十年我也体会到了艺术界和艺术行业的残酷,似乎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市场这种毫无依据和理由的大幅涨跌,确实很伤人。我反过来思考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市场没有一个基本的文化的价值判断,它更多的被偶然的因素左右。
 
Hi:艺术价值和市场价值的本末倒置?
张:自从二级市场起来以后,十多年之后,批评明显地退场了,批评的缺席,等于是把文化判断的权力交给市场。市场的话语权有它自身的一套标准,你也不能说这个标准不对,但我认为至少目前表现出来是不完善的。在这个系统里面,艺术家瞬间被捧得很高,也可能瞬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的创作也变的一点价值都没有,这让人很困惑。
2004年, 香港汉雅轩画廊在香港艺术中心举办的个展“时代的脐带”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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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张晓刚纽约佩斯画廊的个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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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幸运在于前半生什么都没有
 
Hi:那你觉得这十年中,市场有对艺术有利的一面吗?
张:艺术需要真正的市场,当代艺术市场起来之后,确实从另外的角度消解了艺术形态中的某种权利,起到了推广和拔高当代艺术价值的作用,只是后来市场迅速的膨胀、泡沫,以及很多阴谋论的传出,影响了市场正面的东西。
 
Hi:市场最负面的影响你觉得是什么?
张:助长了机会主义的盛行,也就是所谓成功学的蔓延。十年下来,市场已经换了两、三波人,这导致没有人会觉得是需要先踏踏实实把东西做好的,大家都觉得赶快抓住时机更重要。我们八、九十年代做艺术,还是相信一种文化的共识性的,这种共识在每个艺术家心中支撑着某种信念,哪怕没钱,但这个东西还是支撑的住。在市场来了之后,艺术的信念被摧毁了。所有人着着急急要赶快先上车,如果这一趟车赶不上,等下一趟车来的时候可能就没有你什么事了。
 
Hi:市场的短期行为对艺术家最大的伤害会是什么?
张:过分强调文化的时效性,必然太浅了,刻意追求某种市场趣味,而这个趣味一旦过了以后,价值就一点都没有了。在中国好多艺术家身上都能感觉得到这一点。
2016年9月, 佩斯北京空间“张晓刚&索尔·里维特”个展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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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捷克布拉格市立美术馆的“重逢:诗与哲学——张晓刚、王广义艺术展”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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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捷克布拉格市立美术馆的“重逢:诗与哲学——张晓刚、王广义艺术展”现场
2018年,捷克布拉格市立美术馆的“重逢:诗与哲学——张晓刚、王广义艺术展”现场
2018年,捷克布拉格市立美术馆的“重逢:诗与哲学——张晓刚、王广义艺术展”现场
Hi:这样看来,你们这一代艺术家某种程度上算是幸运的?
张:我们是幸运在我们的前半生什么都没有,也幸亏是没人理我,慢慢积累了这些,等世界改变了,有市场了之后,我这些东西足够去应付。如果我在大学一毕业也是很多画廊、收藏家来找我,我肯定也是什么都没有。
 
Hi:你觉得自己在市场受益多还是被伤害多?
张:我有幸赶上了一班车,并且一直到今天都还在让我享受这班车的待遇,但是我也知道这不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后面的努力,前面的车搭了也白搭。车上也会往下扔东西,好多人你都看得见,很年轻就被扔下来了,扔下来就没人理他了。为什么,因为你没有后来的东西,也就没有资格在那个车上混。
 
Hi:很多在市场沉下去的人,你觉得还有机会重回市场吗?
张:如果我们说的那些市场问题解决了,他们可能会回来吧,现在市场不是也在慢慢打捞。但整个逻辑是这样的,他掉下来不是因为历史原因,是因为现在的原因,如果在掉下去之后艺术家没有信心,不努力了,可能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不可能只打捞一个他曾经做过的东西,历史只会在书本上出现。其实我后来发现一个市场规律,感觉市场是在买你过去的东西,但其实看的是你现在的东西,如果你现在没有什么创作的感觉了,市场也不会相信你。
 
Hi:你对市场看得还是比较透彻。
张:因为这种历史的教训太多了,我们也分析,为什么有人掉下来,有人还在,有人后来又起来了?都是有原因的。这十年对艺术家的挑战和考验特别大,从某种角度讲可能也是好事。现在“90后”已经登场,“80后”也开始在挑选人了,时代总是这样不断的更迭中。我们这一代现在处于既不年轻,又不够老的阶段,老到赵无极、齐白石那样也就稳定了。所以,创作还是得继续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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