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朝阳 时间收集者
读画记
尹朝阳的新书名为《读画记》,其中相当一部分的文章,曾刊登在我们《Hi艺术》的杂志里。书中下笔从如蟠龙蛟鱼,从波提切利写到蒙克,奥尔巴赫,从赵孟頫写到黄宾虹再到关良。中外古今的百年艺术史就在尹朝阳的字里行间倾洒沸腾,气象万千。拿到《读画记》之后的一个阴雨天下午,在自家斗室内我通读了之前未品的文字。
艺术家论画,古已有之,相对理论家的佶屈聱牙,艺术家论画更看重艺术的实践。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论山水,讲“世之笃论,谓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黄公望在《写山水诀》讲画论画则更细致入微,“近代作画多宗董源李成二家。笔法树石。各不相似。学者当尽心焉”。而西方艺术史上瓦萨里(Giorgio Vasari)的名作《名人传(Le vite de' più eccellenti pittori, scultori e architettori)》里也精彩的论述了文艺复兴时期的诸位重要艺术家,瓦萨里本人也是一名重要的艺术家,因此他的观察更来自于他对于艺术现场敏锐的感知力。
而尹朝阳论艺术,更给人畅快淋漓之感,他嬉笑怒骂春秋笔法,文字亦是他的真性情。钟嵘论诗“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尹朝阳的文字和他的绘画一样亦是如此,性情所至,歌之咏之舞之蹈之,直接、准确,用钉子般的力度进入事物,令人震动和悚栗。而谈起写作的初衷时,他说:“这本书主要还是针对艺术史的发源,并偏重于情感因素。因我不是评论家,也不是理论家,我是用从业者的眼光去感受。看过原作或展览的我才愿意动笔。”
时间收集者
尹朝阳喜好收藏。书籍、艺术品、古代雕刻、名山大川这些都成为了他收藏的一部分,或许他也因此被看作是一个时间收集者,他的工作室窗明几净,佛像、碑刻放置的恰到好处,有几件钟爱的雕像,他为其专门安装了射灯,物亮影暗更添肃穆之气。屋外的小院则十分惬意,几尾锦鲤,石桌石凳,植被稀疏得当,偶尔还能找到已然入画之物。
而书籍、古物、艺术品无一不指向其实质性的源头——时间,如果说工作室的空间是它自身中可区别的诸多抽象,它也因此不应被当做集合而被观看。那凝聚在这里的时间,则可以被当做绵延的整体存在于将来、曾在和当下之中,并在先行者的决心中被体验。
而藏品作为尹朝阳“对时间和付出的一种敬畏的物证”,在近几年引起了他内心的警觉。他引用老子的话说“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不矫情来说,它让你思考人与物,与财富,与欲望的关系。尤其是欲望,你是否选择要去控制它,控制欲望很难,但也因为它的难度,才能称它为升华。”
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交也,以其无深情也”,尹朝阳有癖,也有深情。但他时而又能自我警醒,理智的面对既有的一切。新酒酷烈馨香,而老酒则醇馥幽郁,傲慢淳芳。
创作的难度
在尹朝阳工作室见到最多的是他近年创作的“嵩山”系列,他的创作从人物转向风景已经有六年时间了,“这两年我觉得比刚刚开始的时候要画的好得多,刚开始的时候还非常的生涩,那时候从当时的人物画转到这个方向上来之后,我腰杆子非常挺,这是凭着一种对绘画的基本理解。大方向定了,但真的再走进去,就有种将可能性交给未知的感觉。”
几年间,尹朝阳走遍名山大川,对他而言嵩山寓于一切山峰之中,而所有的山峰又与嵩山相关。“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他的作品中充满了绘画的难度,似乎是抽象的,但又是那样强烈的写实。
尹朝阳说:“困难应该是用一生的力气所追求的,他逐渐汇集出力量,并最终完成超越。很多时候,我仍然秉持的是——做艺术有点精英范儿,这种精英范儿代表着你将与平庸的东西割裂开。因此技术是我一直非常看重的,而我所指的不是单纯的炫耀性技术,我所说的技术与传递思想的切合度息息相关,也代表着对工匠精神的一点点尊重。没有技术,许多都是空谈,是急功近利的风气。”
尹朝阳不是一个原地踏步的人,他听从自己的内心去变化,也听从自己的内心去坚守他的原则。从《青春远去》,到《失乐园》,从人物到风景,他完成的是自我不断向内的挖掘和生长。
用他书中的开头作为文章的结尾也许是明智的举动,艺术家完成自我叙述,是阐释,也是一个更完美的圆。“我信仰艺术,而绘画是这信仰大厦最坚实的那根柱子。绘画的历史基本和人类的自我认知历史重合。我对自我的认知一直跟随绘画的深入而成长。在这个基础之上进行的任何绘画活动都类似于祈祷。当然,那是自我之神进行的一次次试图撩开命运面纱的无奈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