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津 率意笔墨 半世浮生
做摄影的莫毅看到李津整理自己画作时如浸如痴的样子,便羡慕起画家这个行当,他觉得李津就像一个好酒的酿酒师,留连在家藏的地窖里。
同是做水墨的张羽称李津为“胡子”,他眼里的“胡子”是闯荡当代艺术江湖中有呼风唤雨之能的侠士。
在批评家易英眼里,李津就是画坏画的。
栗宪庭评价李津是一个以笔墨趣味表达个人尤其是个人生活感觉的天才式的艺术家……
总之,李津的形象在朋友们的字里行间不断被勾勒,别人在看他,他也在看自己。恐怕再细数不出第二个像李津一样画了如此多自画像的画家了,“我不能在画自己的时候都不真诚。”他与画中的自己有着高度的默契,色彩鲜艳的衬衫,一副呆萌可掬不谙世事的模样。
做饭的地点选在李津位于宋庄附近的旧画室,红砖黑瓦,一座其貌不扬的农家小院,至今已经有十年的历史。帮他看小院的叫老沈,自房子开建时就定居这里,他还清楚得记得打下的是什么地基。院子里还有大福——一只黑贝,跟随李津从天津到北京,13岁。
做菜如同作画,自有他的一套章法。就像水墨里皴擦点染的笔法,行笔速度、线条长短一样,它们的高级境界都是无法量化,这与写意几乎异曲同工。齐白石以平常之物入画,平常之心画之,这句话搁李津身上再合适不过,他在司空见惯的事物中找到美的真谛,就如将毕生精力倾注在瓶瓶罐罐中探索艺术的形式美感的莫兰迪,静物在他眼中是一块又一块有形的颜色,而他的使命就是让这些色块在画布上变得焕发活力。
这顿原本是为拍摄而设的筵席,从买菜到下厨这些琐碎小事中,李津自创的“家常主义”散落其中——完全进入一种自娱自乐和不关别人的事儿的创作状态。他落于宣纸的画面就是潜藏在记忆中的各种味道的再现,用他张扬的笔墨宣泄最饱满的情绪。如苏东坡好吃也好写关于吃的诗文一样,李津好吃也好画佳肴。这一次他不仅满足了食客的口腹之欲,也把自己哄开心了。就像他常说的,逗别人玩容易,逗自己玩难。最牛的人就是会逗自己玩的人!让自己忘乎所以地投入进去,只为心中的快意,创作出来的作品或许更能体现自己的心境。就像书法大家颜真卿的《祭侄文稿》,非是要刻意创作,只是抒胸中之块垒,倒成了真性情的杰作。
李津最初的梦想其实是当演员,现在看来,要实现这个梦想尚有难度。但倘若将宣纸视为舞台,李津一直在为自己设定角色,与女人们的故事、与小动物的故事、与美食的故事……把生活和艺术串联,将活色生香的日子演绎得淋漓尽致;但若将社会视为舞台,那么李津一直在本色出演。
“稳”是指状态的“稳定”,绝不是风格稳定!
Hi:这次在香港苏富比“活色生香”的个展,给观众又带来哪些新鲜的东西?
李: 苏富比的这次展览还是要顾及到一定的商业性,所以还是会延续大家认同的我的风格,基本上是我常用的尺寸,有11平尺的长条,也有一尺半的小画。尽管从尺寸到风格都没有让它出现太大变化,但是我不能画得太被动,必须得加入一些我个人的感受,给人一点新意。这次在人物上就有所突破,以前很少画一个人。所以苏富比这个展览实际上也有小试牛刀的地方。
Hi:你并不避讳市场的问题?
李:你说完全不考虑市场,我觉得不真实,我现在想告诉关注我画的人:李津在绘画方面还是很有能力的。所以我故意没有急着调整自己的风格,没有急着往前走,就是想稳定一下。我始终认为商业主要是要引导好,好多艺术家总抱怨市场。我说这不能怨别人,如果你一直尊重买家心理的话,早晚会被抛弃的。我觉得艺术家不是说不往前走就是好的,稳定的艺术家不是指这个“稳”,是指状态的“稳定”,绝不是风格稳定!
Hi:这次展出的几件雕塑也是一次新鲜的尝试,怎么和你的绘画联系起来?
李:雕塑是找的以前给张晓刚做雕塑的艺术家帮我做的,这次她转型给我做的时候有一段过程是比较难受的,因为她之前的风格比较“洋”。而我的作品都是细节,并且讲究“线感”。我说你一定要把那些小的趣味做出来,包括手、脚还有表情,画国画的人挺在乎这个。
对我自己来说,上颜色也是一个挑战,以前没有在立体上画过,突然发现在立体器物上画的时候,能力下降了。所以第一件就画得很慢,后来找到方法。我发觉就像画瓷器一样,器皿也有过渡,在那上面画写意最好。而且雕塑应该更好玩,因为它本身已经做好空间了。
Hi:而且你将书写的字也融入到了雕塑中。
李:一开始我怕它不像我的画,担心人家不会跟画联系起来,这个就失败了。后来手绘的时候,毕竟我有自己的笔法、眼神,一看就是我画的。再一个就是我以前总用书法,所以就把书法的因素加进去,大家一下就会想到李津。
Hi:之后还会继续采用雕塑的形式做下去吗?
李:我其实特别想自己做。我最初就是因为捏橡皮泥才喜欢的画画,我对雕塑很有兴趣。
Hi:画了这么多年的饮食男女,在这个过程中对你自己来说有什么变化?
李:你的生活如果变了,你还去画一些你以前的生活就不对。我一直说有一天可能我牙也掉了,胃口也不行了,你还让我满腔热情地吃,这个就有点难为我。到那时候,我可能画的是一碗粥。形式上会跟着我的生活去调整,我不想因为认为年轻特别好,就拒绝面对衰老的过程。现在回到纯个人的生活的时候,慢慢又有一种想离开的倾向,如果不退远而看,那个层面还是太浮。题材可以世俗,话可以说的简单,但是后面一定有份量。
Hi:苏东坡好吃,也好写一些关于吃的诗文,其实你好吃也好画美食佳肴。
李:是,我的画总体上还是比较阳光,我是画我喜欢的东西,不是画我憎恨的东西,有人是画憎恨的东西、厌恶的东西多。我必须是让我感觉开心的事才能用画去表现,第一观众还是自己,你自己先得到满足。
Hi:现代生活如此形形色色这么多,为什么唯独钟情于食与色?
李:我的生活其实挺单调的,兴趣也不是那么宽,就喜欢画画喝酒,旅游从小就喜欢。有时候晚上陪朋友去酒吧,我觉得这才是都市生活,我应该画这种感觉。但是没有时间,你很少这么有闲情经常泡吧。像劳德累克他们就长在那里,所以他能画得那么棒,我现在只能长在我的生活里,就是我的工作室和我的家。酒吧只是过客。
Hi:你当时画水墨的时候,有想过跟传统水墨拉开距离吗?
李:最早的时候有,现在反倒有点往回走的意思。最早我们总说“千万别中毒太深”,这个“毒”就是传统的“毒”。有人说:“拿起毛笔就掉进陷阱了”。我倒不觉得这是个陷阱,古人程式化的这些东西,绝对没有任何坏处,坏处是什么呢?还是你不敏感,是艺术家的良心和作为艺术家的执着没了。你就只能仰仗技术,仰仗画画的能力来混,不走心光剩套路,那时候就出问题了。实际上你要把自己的情绪放进去。别看李叔同的字那么规整,其实他每个字里面的变化特别多。后来我知道他写字特别慢,就像蚯蚓爬一样,而且有动作,有呼吸,字写得非常有人情味,根本不冷漠。
Hi:相对于中国传统水墨,你觉得自己的突破在哪?
李:我很少画远景、全景,画的都是中景。也就是说我的视野基本上还是盯着近的东西,但古人不是,他给你放在那个天地环境里,人就是空间的一部分,人不可能把空间吃掉。起码我好多构图都不可能在古画里找到,因为你都是半截的人都是中景。这种裁剪感,以前很多人说我不对,怎么好像没画完,但是我觉得如果你一开始就忘记什么叫形式,这样画才是你的画。
Hi:这需要很大的数量量来证明这点。
李:对,就是你反复在干预视觉这块。
Hi:古人都用山水寄托情怀,你有没有尝试过?
李:花鸟我也涉足了,人物也涉足了,山水还真没涉足,但是山水是我给自己留的一个空地,我还真不知道我画山水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想等我老了之后再画,把这点乐趣再留一留。我从心里就觉得山水特别好玩,想想就开心。这东西就像把好吃的留到最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