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艺术

“我来中国都七年了。打比方的话，我就相当于一年级的小学生。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心希望自己能回到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回到之后我要通通甩掉在我心目中已经形成的看法和偏见，然后开始追求最本质的东西。”

 

看李承九的作品，常常令人觉得特别愉快。2006年，他创作了以牛头梗为原型的小狗DDINGGU的形象，近年来不断反复运用这个形象。DDINGGU周身纯白，顶着一个大大的脑袋，眯缝着眼睛吐着鲜红的舌头，没有线条分明的发达肌肉，也没有锋利得割手的獠牙，四肢线条圆润地支撑着身体。虽然无论身材还是配色都更显得可爱，而非强硬，但DDINGGU却毫不忌惮地龇牙吠叫，努力向外界表达自己的不满，即使这种不满无法产生什么实质影响，也至少要去表达自己。芳草地展览馆艺术总监金美怜撰文介绍道，牛头梗是十九世纪由斗牛犬和梗犬杂交而成的，这两种狗都是猎犬，非常凶猛执着。然而过了100多年，牛头梗已经变成了符合人类社会要求的温顺型伴侣犬，它们内心保持着野生的好斗和执着，又经历了社会化训练，“就跟人一样仍然会常常遇到本能的欲望和社会的要求互相冲突的瞬间。”

李承九说，牛头梗就代表了他自己。他做的DDINGGU就是他自己。

其实，DDINGGU就是艺术家李承九小时候的外号，儿时的小伙伴都这样称呼他。他评价自己创作的这个牛头梗犬形象时说：“DDINGGU就跟人一样，它有牙齿，也有动作，还有表情，是一个完整的个体。同时，它一直在努力追求真实、勇敢、自由，也愿意听从自己内心最真实地声音，她能行能动，充满活力。”

 

李承九出生在七十年代末的韩国，和许多艺术家不同，他小时候并没有非常喜欢画画，不觉得画画格外有意思。高中的时候，有个老师说：“你画得不错啊，去参加兴趣班吧。”他就进了画画班学习，大学又学了设计，但一直对画画感觉不咸不淡地。直到有一次，他去参观一个雕塑的展览，受到极大震撼。雕塑在三维空间中进行创作，与二维的绘画相比拓展出许多种可能，让他看到了“感觉完全不一样”的美术。他思考之后，开始转而学习雕塑，2002年从首尔的B.F.A.中央大学雕塑系毕业。之后，25岁的李承九来到德国继续深造，2005年毕业于德国基尔国立艺术高等学院的现代自由艺术专业，2008年毕业于斯图加特国立艺术学院的艺术研究生。

刚到德国，他在语言班认识了一个中国女孩。那时李承九的德语还不好，在课堂上，老师问他：“李承九同学，你的肺在哪里？”他张嘴就回答说：“在医院。”在中国女孩印象里，这是个语言不太好，但是会画一些很有好玩的画儿，很特别也很有意思的人。他们慢慢接触越来越多，一起上学，结婚，怀孕。李承九的妈妈知道儿子找了个中国女朋友，本来很是不满，态度强硬地不接受，但第一次亲眼见到她时，却主动给了她一个拥抱，从此冰释前嫌，婆媳和睦。“朝鲜半岛到现在都分裂成南韩和北朝鲜，所以韩国对社会主义国家的印象很不好，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李承九解释道。所以他母亲对他的“中国女朋友”这个概念就不接受，实际见面后，才知道真实情况和自己之前的了解有很大差异。母亲态度的变化，加上李承九自己在三个国家的生活经历，令他产生了许多思考。萌萌的很可爱的牛头梗DDINGGU，背后承载的是艺术家难以根除的“异乡人”角色。

 

2014年年底，李承九在芳草地画廊举行新的个展“小学一年级”。展览中呈现了DDINGGU系列的一些新作，艺术家在布展时用粉笔在不同形态的DDINGGU身边配上不同的词句，比如赖皮地叉开腿瘫在地上的DDINGGU配上“老婆，我没喝多了！”，气氛十分幽默。展厅里有一个牵着DDINGGU的小男孩形象的雕塑，是艺术家以自己儿子为原型创作的，目光望向展厅中央用乐高玩具拼成的DDINGGU。“中国生活中的我父子二人都有韩国籍。可是我的汉语不够好，儿子的韩语也不够好。总之我们玩乐高的时候交流，沟通的多。每一个乐高积木保存我们父子的回忆。”

若说这组作品用更加居家和温和的方式表现艺术家对于矛盾复杂的思考，作品《洗脑》则更直白一些，直接呈现英语“洗脑”这个词。但这些字母，却印在大大小小的MM巧克力豆上。李承九不断地通过艺术创作去表达自己的质疑，但他的质疑是谦和的，是在温和的日常生活中，思考自己的儿子将看到怎样的未来。在解释个展题目时，李承九这样说：“我来中国都七年了。打比方的话，我就相当于一年级的小学生。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心希望自己能回到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回到之后我要通通甩掉在我心目中已经形成的看法和偏见，然后开始追求最本质的东西。”

通过李承九的艺术，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本真。

 

 

Hi：作为艺术家，你觉得在德国和在韩国学习、创作有什么不同吗？

李：完全不一样。在韩国，教授讲什么学生们就去学什么，也更加注重对技法的培训。在德国完全不同，即使做一个很简单的东西，教授也会问你：你为什么做这个？你的初衷是什么？概念是什么？创作思路是什么？至于你做的东西本身是不是很漂亮，技法是不是娴熟高超反而是次要的，甚至有没有一个作品出来也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作品背后的概念和思路。

 

Hi：你现在的创作也是遵从这样的逻辑吗？

李：在德国学习时是这样的，但是这会带来一个问题，就是最后呈现出来的作品可能很难被大家理解。我觉得艺术家应该考虑创作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其他人。我的创作是为了传达自己的观点或想法，让别人去理解、去欣赏。如果谁都看不懂，那么我就不能通过作品与他人进行沟通。所以，我希望我的作品，首先能够让普通的观众看懂，让他们愿意迈出第一步去接近。

 

Hi：整体而言，韩国当代艺术给人感觉很精致、美好，而德国当代艺术比较偏向观念。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在创作中将这两个国家的特点融合在一起？

李：是这样的。我毕竟在韩国生长了近三十年，从小受韩国的理论教育，可能会更注重技法和表达方式。刚去德国的事后，教授不停地问“你的概念是什么”“过程怎么样”“你为什么要做这个”，也觉得很不适应。从德国留学之后，我把两者融合了。做一件作品时，我会先去想我想表达什么，为什么要做，同时希望通过很美好的表现手法，用更容易理解的方式呈现。

 

Hi：那么我想问一个可能听起来有点德国的问题：你近期的作品，主要想表达的主题是什么？

李：原来在韩国的时候接收到的关于中国的信息都很负面。后来去德国，看到体会到的东西，和在韩国接收到的信息很有差距。再后来来到中国，我发现以前媒体上报道的，还有老师教我们的很多东西，原来都不是真的。我们接收到大量的信息，彼此之间交流的媒介也很多样，但是到底怎么才能获得事物最真实的一面？这次展览，我会拿出一个新的作品，是一个很大的按扣加上一个扣鼻。一般来说都是按扣在外面，扣鼻在衣服后面，但这次我把两部分相对挂在墙上，表现外在的我和内在的我。

 

Hi：你作品中一直反复出现的牛头梗犬DDINGGU的形象，最初是怎么创作出来的？

李：牛头梗是一种很好斗的狗。原来，我在巴黎的塞纳河的桥洞底下，看到过有流浪汉用牛头梗来斗狗，两三个人聚在一起，让他们带的牛头梗打来打去。现在，牛头梗却更多地变成家庭中的宠物狗。这两种场景的反差特别特别大。这就像是我的境遇。我在德国生活了七年，在中国也有七年了。如果现在回到韩国生活，我也会觉得不能很好地融入，很多东西都已经变了，我跟不上这种变化了。但是，在德国也好在中国也好，我始终还是外人。有很多朋友，大家一起吃饭一起玩，但我还是外人。所以，牛头梗的形象就代表我。这只牛头梗就做的是我自己。表面上装作很强势，但内心有很柔软的一面。我希望这只牛头梗象征的我，可以冲破很多条条框框，打破社会规范和常规的限定，勇敢地追求自己内心真实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