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艺术

没有遗憾了!

当我再次追问罗旭东2024年4月在中国美术馆推出“共贯与多元——当代绘画艺术新样态”的动机时，他如此回复到。

这个问题，也是展览开幕后被许多人反复隔空诘问的。

面对诸多争议和议论，罗旭东没有做任何反驳。

最重要的是“没有了，没有遗憾了！”这是他在开幕晚宴说的第一句话。

这位30出头的年轻赞助人难掩内心的激动，泪水在眼眶里兜兜转转了好多圈。毕竟，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整整准备了两年多，付出了太多别人看不到的艰辛。

这是罗旭东在2024年完成的一件“大事”，也是他为自己十年的中国当代艺术收藏历程交出的一份公开答卷。但在那次高调亮相之后，他有意降低了参加艺术活动的频次，刻意放慢了脚步。

再见他，已是大半年之后。我们聊起了画上句号的2024，这个对他有着非同寻常意义的年份，聊起了他常挂在嘴边的“方方面面”......

人生需要做总结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当代绘画艺术新样态”（以下简写为“新样态”） 在当时引发了不小的争议，比如有批评妄图对标1989“中国现代艺术大展”的等等，你最想反驳的是什么？

罗旭东（以下简写为罗）：1989年到2024年，正好是35年，这就是为什么是35个人的原因，或许会有一点点纪念意义吧。

有争议很好，失控也是一种讨论。大家在当下状态抒发的观点和情绪，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不是为他们去做这个展览。所以我没有什么需要反驳的。我觉得做事最重要，其它的不重要。

我是大心脏，我的心态很平和，就像在开幕晚宴我说的第一句话：没有遗憾了！对于我的努力，我的热忱，我的决心，这一点毋容置疑。这个展览从艺术家层面来说是认可的，我就欣慰、知足了。我相信，每个人做每一件事情，都会因为些什么。

有些人为了今天，有些人为了明天。但我是为了昨天，我要对得起我自己，对得起我所付出的时间、精力，足矣。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再做了。

Hi：有没有一些理应出现在名单上的艺术家没有出现？

罗：很简单，透过时间线性的发展，或许有一些理应出现在名单上，或许也有一些理应不出现在名单上的。但是人生没有如果，我常常与身边的朋友讲，我会以我的方式，去支持身边该支持的每一位艺术家。我也不想、也更加不会去做一些所谓的“照顾”，那些看似的“照顾”，或许只是在一个巧合下发生的必然。

Hi：可不可以再回答一遍，为什么一定要在中国美术馆做“共贯与多元——当代绘画艺术新样态”？

罗：你对艺术的热爱通过什么去佐证你的付出？是社交吗？交易吗？还是情绪价值的获得？我觉得还是要做点不一样的事情。就跟艺术家生长是一样的，你可以往回走，也可以中断，也可以走错，但你还得继续走。当你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你才能明白之后要怎么走。

收藏界的高人太多了，我自己很渺小，渺小到何足挂齿。我觉得“藏家”不是一种身份，而是一个群体。既然我在这个生态链的群体里，如果还有一些责任感或者抱负的话，那么还是要考虑做些跟别人不一样的事。

此外，我也需要给自己进入收藏的十年一个小小的分号，一个里程碑事件，为同行的这批优秀的绘画艺术家，贡献一点自己的力量。我觉得人生需要做总结，我也喜欢总结。我想做的是有大局观的、有号召力的、整体性的呈现，即便是有遗憾、有容错的切面，也不要是小品。思来想去，我觉得它是最合适的。

Hi：你总是表现出很自信的一面。比如你说“这份艺术家名单几乎无可挑剔”，这种自信反而让很多人不自信了。

罗：我自信，但我也很谦虚。我的自信来自我对自己努力的自信，来源于我真真正正地投入了时间、精力、金钱去关注艺术家，去收藏他们的作品。这是自信的底层逻辑。自信是积累过后的自信，我觉得它更像是一种松弛的从容，不表达、不表白，但一切就是你所说的样子。

Hi：除了展览的现场呈现，听说你还在准备一本出版物？

罗：是的。这也是“新样态”纵向延伸的部分，计划在2025年与大家见面。这本书由青年学者贺婧主编，是一本集研究、批评和作品为一体的研究性出版物。

Hi：2018年你就想过以全球巡展的方式推出一个中国当代艺术家的展览，之后还有计划做吗？中国当代艺术必须要走出去吗？

罗：个体的力量是渺小的，需要团结，当然更需要沉淀。要考虑事情的必要性与必然性。一个能代表中国当代风貌的展览，向上的，有朝气的，我想如果它有朝一日能够展现在世界的舞台上，那一定是格外耀眼的。但我们不能空有热情，要多积累，多动脑。

活动性大于艺术性本身

Hi：聊聊你的2024年艺术行程吧，去了哪些地方？

罗：今年没怎么出去走。香港巴塞尔、画廊周北京、上海艺术周都有去看。但很直观的感受是活动性大于艺术性本身，值得我们深思、驻足的展览不多。

Hi：有没有让你印象深刻的展览呢？

罗：最近去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看了“现代艺术之路：林风眠与吴冠中绘画作品展”，这个展览能让人沉静下来。

Hi：2024年看的展览比往年少了？

罗：是的。从两个方面来说，一是高频次的看展览、参加艺术活动对人本身来说是一种消耗；二是这种无效会削减你对艺术的热情，影响你的判断。虽然与人的交流也可以反哺自己，但如果大家都不着眼于艺术本身的时候，那它对我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我不太需要在这样的活动中去获取探讨艺术以外的东西，所以倒不如把更多时间放在更值得放的事情上。

都在关心行业生意，

没人再关注艺术本身了

Hi：“新样态”前后，还出现了不少以藏家主导的展览，这也是2024年比较突出的现象。你觉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意味着艺术的天平在往市场倾斜？当下的艺术市场是迎合讨好型的风向吗？

罗：我觉得2024年尤其严重，市场化的味道特别浓厚。大家好像已经遗忘了艺术生态的前端链条应该是什么样子。应该是从艺术家到画廊，然后再到相应的机构，到后面才是藏家或者二级市场等等。但现在有点本末倒置了。

Hi：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罗：它可能也符合一个“行业”的发展规律。艺术收藏在一定程度上是更贴近于精神性的一种高级爱好属性。但它也背离不了商品流通的属性，它是一个行业。

尤其疫情之后，经济形势多变，大家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驱使人们把艺术收藏的货币属性与金融属性拉高了很多。是行业就要把它放到行业的理论中去看。经过前面三四年井喷式的发展，它马上进入到一个无序的阶段。这跟其它很多行业一样，比如近几年风靡的电动汽车、虚拟货币等等，以前遍地开花，现在所剩无几。

我说的极端一点，我认为2024年没有人再关注艺术本身了，或者说只有极少人在关注，他认为在关注的是艺术本身但或许可能也不是。在之前，艺术家在大型博物馆或者西方美术馆做展览，对大家还会有一些触动，但现在好像没有任何的触动。大家关注更多的是拍卖的指标，关注的是行业的生意。

Hi：其实这个“行业”一直存在，但过去大家还有一些理想化或者务虚的部分在。

罗：对，就是“去中间化”。无限地去压缩链条的时间长度，没有耐心去等待艺术家的成长。任何行业都扛不住这样的操作。

策展人在2024年也非常忙非常卷，无论是有序、还是无序的竞争，大家又都进入到了一种“行业”的状态，而不是专注艺术本身的一些东西。我觉得哪怕停下来，也不要去做无序的卷。如果什么人都能有展览机会，什么人都能被称为“藏家”，什么人都能写文章来“批评”，什么样的空间都能称为“美术馆”，会造成劣币驱逐良币的恶性局面，也会埋没掉好的艺术家，当然，现在已经是这种局面了。以前大家没有经历客观环境变化的时候，都其乐融融奋发向上，但是周围一变化，艺术家的厚度、深度、广度，慢慢是能甄别出来的。

Hi：你觉得这个局面到头了吗？

罗：一定会有一个标志性的，或者一个时间节点去打破，然后会有另一个局面出现。比如我们目前所看到的这些名单很可能会被全部重新筛选一遍，或者推倒重来。当然肯定也会有留下来的，但也会有很多迎合市场的艺术家不复存在。

哪怕是闭门造车，

也胜过迎合

Hi：2024年让你最失望的地方是哪？

罗：我觉得包容性不够。中国当代艺术没有多少年的历史，艺术家都是在一个试验田里耕耘，给年轻艺术家的时间更短，大家都在摸着石头过河。一个艺术家一定要生长，哪怕长错了，或往旁边生长也要允许这些情况发生。就像一个小孩要独自前往远方，他可能会走一段迂回的路，甚至错误的路，但你不能说因为他没有位移上的前进，就去断言他不进步。对好的艺术家，要有包容心，有耐心。给他们时间，给他们机会。

Hi：为什么外界舆论充满了戾气？

罗：外界觉得这个行业赚钱太容易了。经济环境那么差，凭什么一张画卖这么贵？这是一个大众心理问题，并不是艺术圈独有的现象。当然，艺术家本身才能决定了他的路能不能走得长远，而不是凭某一幅作品或某一个系列就盖棺定论。

Hi：需要重新校准一下了。

罗：在这样一个大环境里，我相信还是有很多人坚持理想。很多艺术家的状态保持得非常好，但是能不能扛得住诱惑，我觉得基于两点：一是艺术家既往的积累厚度够不够厚；二是艺术家作品能不能立得住，在无序的行业中立得住。它跟其它行业的区别就在于，这是一个以人为本的行业，艺术家永远是核心。艺术本身是一场苦旅，艺术家要经受得住内心的波动与孤独，也能扛得住市场大的变化，得把自己剥离出来，在当下，狠狠地剥离出来，哪怕是闭门造车，也胜过迎合。

Hi：从市场表现来看，70、80、90后艺术家的势头似乎不如前两年迅猛，你怎么看这个现象？

罗：这是符合市场波动规律的。前几年经历了疯狂投喂，市场已经趋于饱和。现在又处在经济下行状态，大家可支配的预算和信心都没有那么足了，势必会下滑。

放慢速度并不意味着70、80、90后艺术家就不好，好的还是好的，只是现在大家更挑剔了，仅有的预算会锚向最重要的作品。而且，好作品和好作品之间也不能跟头几年市场最好的时候相提并论，它跟通胀通缩的概念是一样的。这就是市场的波段。

2008年那个波段我没有经历过，但前辈们会告诉大家这些高低起伏很正常，这就是市场的自然选择。我觉得其实蛮好的，市场缓下来了，艺术家的心态也可以平静下来了。

Hi：你觉得市场还会继续走低吗？

罗：很多人会去研究数据，但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的感觉也就这样了，但能在最差的阶段维持多久就不好说了。

之前那么多年，是由一级转向二级的一个阶段，现在可能又慢慢会从二级回调到一级。未来可能在审美趣味上也会发生与现在不同的变化。

Hi：聊了这么多不尽人意的现实，这会影响你对中国当代艺术的信心吗？

罗：当然不会。中国当代艺术，是一个大的生态系统，它需要不同阶段的不同篇章、不同曲目。你信，你就是一份子，你要有你存在的意义与价值；你不信，你会伴随着生态的物竞天择慢慢被淘汰掉，谁都背离不了。

Hi：用一个词形容你的2024，你会用哪个？

我父亲曾经跟我说过，收藏就是在磨练人的心性，既考验你的情怀，又考验你的自身素养，考验你跟人打交道的方方面面。人生就是一场修行，重要的是做好自己，把该奉献的精力和时间给到重要的人和事情，从容地去应对你眼前所面对的一切东西。

你可以不做，

但你不能乱说

Hi：从前期构思，到艺术家名单，到策展人的选择，再到临时团队的搭建，前前后后历经两年多的时间，你也算是完整参与了一个大展诞生的全过程。是不是对艺术圈彻底祛魅了？

罗：我觉得是。就像把那些瓤子全剥开，直接看到里子里的东西。所以2024年面对这么多展览，面对这么多活动，这么多艺术家，这么多作品的时候，我的心态非常平和。这种平和可能就是祛魅。2024年我更多是向内求。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相伴随的每一位艺术家，就足够了。

Hi：对你的收藏思路有什么改变？

罗：现在更多会考虑作品的可收藏性，艺术是需要时间去验证的。艺术收藏归根结底是对人的收藏，对人性的收藏。作品是艺术家外露的一个载体。万事万物都是一个圆，这很像我们所说的因果，有去就有回。而作品跟人是不是自洽的，这也是一个圆。回自向他，这也是我内心所一直追求的，这个展览，底层逻辑跟这个不谋而合。

罗：艺术收藏是一个时间线的问题，不是时间点的问题。现在回头看，即便我再冷静或者再有自己的判断，在这样一种大浪潮里，我也很难做到百分之百的冷静与准确。它会把你的状态带飞，你会盲目，你会不客观，你会陶醉在一种情绪价值里。而这些东西，是不利于个人去做收藏判断的。当然，很多收藏就是为了获取情绪价值，这也无可厚非。我觉得一个成熟的收藏家不能只谈艺术，要有行业化的思维。

Hi：艺术需要头脑一热的藏家，收藏很难绝对理性吧？

罗：当然了，我也热过，虽然我觉得自己特别冷静，但其实也不是。

Hi：你认为一个靠谱的藏家应该是什么样的？

罗：要有诚信，有责任感，要有眼界。

Hi：诚信具体指的是什么？

罗：有多大能力办多大的事儿，实实在在的。你可以不做，但是你不能乱说，话说出来你就得兑现。这话不江湖。跟人打交道，信用没了，你还有什么？

Hi：三年前你在我们的访谈里分享了很多实用的收藏经验，那么在今天，对那些想进当代艺术收藏的人，你又有什么新的分享？

罗：专注于自己本身的事业；专注于家庭；把“一夜暴富”的幻想放下；专注于自我品德的修行；坚信祖国越来越好。

Hi：除了收藏外，在过去两三年里你还赞助过策展人王澈策划的“行走”项目，也赞助过麦勒画廊的群展“贮藏”等，未来还会持续“赞助人”的身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