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纯 魂兮归来
1月19日,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即将推出季大纯个展——“季大纯:无家可归”。这场展览是“中国最具辨识度的当代艺术家”季大纯在北京的首次美术馆级别个展,作为一种回望与再出发的讯号,包括专为本次展览创作的一系列新作品和过去十年来带有鲜明个人烙印的四十余件代表作品将同时展出。
朝阳公园以南,与家连在一起的季大纯工作室里,新创作的作品挂在会客室与画室的墙上。如果不是那些熟悉的线条和色彩,这些全然没有具体形象的作品叫人心生疑惑。属于季大纯的超现实主义风格被凌厉的放大、强化,而曾经被我们视为季大纯“符号”的讽刺性批判或者充满讥诮的小幽默却了无踪影。“拧巴”的季大纯这回放弃了戏谑无奈的自我疗伤,而是彻底回归到了自己二十多年艺术生涯里始终都在做的,混合了抽象风景、精神性绘画与语言实验的绘画创作的本原。如果说绘画也有灵魂,那这一次,季大纯并没有邀请他的观众和他一起寻找,而是自己感受着它的回归线索,并付诸画面。而我们,只需要安静的欣赏,独立的品味。
瓜葛,120x110cm,布面丙烯,2013
做东方人的事
对于季大纯来说,新的创作无关抽象,也不是转型。这些以一种不规则的逻辑拼接的画面延续着他之前的风景系列,也延续着他属于“东方”的画面气质。从小研习水墨的季大纯,画面中东方的味道不可避免,这样的气质讲究韵味,讲究气息。
在东方的传统中,“含蓄”地位独特。它意味着隐忍、回避,竭力寻找最为内敛的表达方式,却从不回避对内心丰富的渴望。而在季大纯的画面中,隐约带有这样一种精神,季大纯的那些看上去简单的画面,从来不缺少复杂的线索,而他所擅长的,也正是以简洁的笔触,创造出丰满的戏剧冲突。不得不说,季大纯有着属于艺术家的天然敏感,他眼中的世界,他眼中的日常物,都被某种细致入微的观察所改变着原本的样貌,而这些变化在他的画面中以变形的姿态呈现,被赋予着性格、情趣与心灵。
好水不多,120x115cm,布面丙烯,2013
如果说在之前的画面中,季大纯刻意的保留了一些明确的指示物,为理解他的画面留出了入口,那么在新作中,这些入口被以概括的山水形象替代。这些经过反复试验的来的色彩与画面的凹凸质感,本身带着对山水情境的敬仰与物化,而这种敬仰和物化又让我们面对着如此概括的形象在刹那间感觉无处落脚。这与我们从画面中认识的、始终嬉笑怒骂的季大纯突然为这场展览定了“无家可归”的名字一起,从视觉与心理上制造着落差。这样的落差让熟悉与不熟悉季大纯画面的人都只能看下去,并看进去,而别无选择。
不过,制造差异与理解上的困难显然不是艺术家的本意。绘画数十载的季大纯,早已无意讨好观众,对于他来说,这次创作上的变化,来源于心结,属于机缘。季大纯说,之前的自己一直在开玩笑,开别人的玩笑,更开自己的玩笑,玩笑开多了容易开成大玩笑。随着年龄的增长,季大纯的生活也随之改变,以玩笑为宣泄出口的过去,是他对生活中压抑的释放,随着幼子的成长,幸福的家庭生活的抚慰让季大纯的情绪得到舒缓。而经历半世风雨,季大纯对于生活也有更深沉的看法,他决定继续自己早就想做的事,做东方人的事。
潜移默化,“东方”深入骨髓。季大纯笔下的线条和语言要素的拼贴,让他的风景包罗万象,而那有着繁复调试程序的特别的“灰色”,又让画面带有着质朴低调的风格。所以,这样的画面绝不仅仅是一种自然风景的平面化,而是一种东方情绪的物化。那些或许叫人不明来源的“奇怪”形象,代表着喜悦、忧伤或是隐忍的热情,那是一种“外冷内热”的东方性格,又像是一种沉稳博大的如山父爱。季大纯说,这样的画面我一直都在尝试,也一直想画。只是情绪总是不对,事实上也有些怕,担心这样的情绪会带来更大的压力。这些年来,我想回头再去画这些作品,我想自己的承受力越来越强了,那就作为一种挑战吧。
在这样的画面中,我们总会找到积极的温暖。即便,季大纯提到“无家可归”的展览名字略有伤感,冷淡,但这不正是属于艺术家的情感冲突吗?
黑是长方形,152X126.5cm,布面丙烯,2013
Hi艺术=Hi 季大纯=季
我的内心喜欢这样画
Hi:看上去新作显得更丰富,但更不容易看懂?
季:其实现在画得很“痛苦”。我以前就是画这个画到画不下去,因为实在是太难受了,太难受就想跟自己开玩笑。现在想来玩笑也开过了,这样的内容就又想画了。所以说起来,新作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种变化,我自己内心喜欢这样画。事实上,这是我一直想画的,但是我一直画不出来,因为画不出来而难受过。现在缓过来了,就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承受能力,能把这个往里面画多少。我想如果条件允许的画,我是比较倾向这样画的。我认为如果总是一个风格的画,有些刻意,人是丰富的,所以没必要非要往什么方向上靠,自己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对于画画来说,这么画可以,那么画我也认为可以。
Hi:如何说服自己的呢?
季:我现在找一些“借口”来画。比如地图、解剖图,或者根茎叶的自然科学图。我想,其实形象对每个人来说都有熟悉的程度,但是也很陌生。就我而言,说服自己进去比较容易,但是进去之后可能原来的形象就不那么重要了,就会有很多新学来的东西往里面画。我想最后画面出来的距离感,可能跟这样的创作状态有关系。
Hi:那我们可以理解说这样的绘画是一种“精神性绘画”吗?
季:没有必要非得说是一个什么。就内容而言,我是一个东方人,是中国人,在作品里面出现一些东方化的内容是自然的,其实也是比较简单的。像我现在想到山水这种题材,从中国传统艺术来讲都是自然而然的。可能外国人永远也不会这么画山画水,但是对活在现实的中国人来说,也不可能像古人一样那么画。我想到这个题材,用到这样一种与他们不同的方法,这些都是正常的。
猎人忘记,152x126.5cm,布面丙烯,2013
画画应该有一种“幸福感”
Hi:如果说之前的那些“玩笑”是你对自己“难受”的缓解,那么现在,不高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吗?
季:其实画画的那种痛苦与生活中的是不一样的,那是带有幸福感的。毕竟你是在付出,而且你能知道付出以后得到的是什么。像我的新作品,得到机会做展览,等于是给了我鼓励,得到了画廊和美术馆的认可,在我看来这就不应该痛苦。
Hi:那你最感兴趣的是什么?
季:其实我一开始对各种语言,比如线条的粗细、轻重,还有形与形之间的关系,这些绘画里面基本的游戏规则特别感兴趣。这批新作我认为是这些的延续,只是比原来更丰富,能看到突出的地方,这让我挺兴奋的。可能这些在我的画面中比别人出现的还是少,当发现这个以后就会知道需要忙活的事情还挺多。
Hi:这个“少”是刻意的吗?
季:其实客观上,年纪大了看得也就多了,有些东西你会明白应该克制。这样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我想这是跟年龄有关的,很多东西不同年龄段的理解是不一样的。十几岁开始画画的时候我就知道应该朴素,但是到现在来说理解完全不同了。 绘画应该是一种自然流露,而不是找到一个什么“符号”来证明你什么样,那多多少少都是有水分的,就是要有很多不可控制的东西在里面,出现优缺点的并存,才是正常的事情。
轮廓,130x110cm,布面丙烯,2013
我没有20度的情绪
Hi:你的画面看起来很少有过分高涨的情绪?
季:我的情绪节奏控制在3到5度之间。我喜欢只有这么一点在,就是相辅相成。你有这样的性格,然后在画面中表现出来,对我来说,这也算是一种特点吧,这种出现会促使你对自己的性格越来越清楚。但是我控制不太好,所以一直在努力。对我来说,这种控制也是一种负担,画画的时候会考虑不要滴在地面上,会一直在跟这个较劲。我想这是我的一部分,不能去掉,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Hi:现在的画面看上去更冷峻,还会在创作中听相声吗?
季:现在没有那么喜欢了。如果现在画出大笑的感觉来,好像也不太对。而且现在的生活部一样,我的时间都被小孩拿走了,或许这也是一个痛苦的来源,特别花精力,减负的小孩有更没玩没了的事,所以时间大部分都被他占用了。
Hi:所以现在的生活环境也对你有影响?
季:会受到环境的制约,不仅仅是生活环境,还有我的画室空间。对于我来说,需要画面出现一定的敏感度,我需要画的精确,才能达到我自己的要求。所以我的画面通常不会很大,这既是画室空间的关系,也是我个人对精确性的要求。就像传统山水讲究肘的动作,只能那么大,才能做到精确。
耳语Whisper,120x104.5cm,2013
有积累才会有区别
Hi:新作延续了之前的色彩感觉,这是出于个人兴趣吗?
季:我是喜欢黑白灰,我宁可这样也不想出来很明确的色彩,那样我自己可能更难受一点。每个人喜欢的东西可能跟别人在意的都不一样,我更喜欢选择更能领会的那种颜色。比如我的背景色,有时别人会说我喜欢用黑色,但是其实这不是黑色,而是一种灰色,会有不一样的涂层,一遍遍出来的这样一种颜色。
Hi:但是这样层层涂染的方式会出现不确定吗?
季:这个对我来说还是很重要的部分。有些你想画的时候可能画不出来,所以只能当出现这样一个效果的时候去保存它。这些是很特别的,也是不容易被注意到的,但是是非常过瘾的。特别是跟画面出现冲突的时候,可能别人不太在意,但这是更有意义的,它是自然的,会带来难受,也会带来惊喜。所以很多时候画面中的线条是在配合那些不期然的东西,会故意制造冲突。
Hi:那是完全没法控制的吗?
季:其实就是没有那么简单。不是说一个东西形成之后就是你的风格,其实是每个人,画面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出现的一种统一的气质。每张画都会有所不同,而绘画不是一张两张的事情,而是要持续的画下去。
神情备忘录Expression Memo,152x126.5cm,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