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作者:李天琪 2022年2月27日 专题人物
胡斌是妥妥的“斜杠中年”,他游走于体制与江湖、理论研究与策展实践、二十世纪中国美术与当代艺术之间:既担任美术馆内的职务,又可以从中抽身做独立策展,同时还在大学教书,几重身份叠在一起,让他能把各个圈层的生态勾连起来,形成一套独立的判断。
 
作为“70后”,虽无前几代策展人那般 “书写时代、使命在我”的豪情,但胡斌仍有历史焦虑,“能不能留下些什么”是他衡量很多事情的标尺。这把尺子隐于他温和的外表之下,一旦到了取舍之际,便会清晰地浮现出来。
策展人胡斌(摄影:郑梓煜)
策展人胡斌(摄影:郑梓煜)

极其辛苦的2021,

学院美术馆的困境

去年我去广东出差,见过好几次胡斌,有时是在他策划的展览上,有时是在他担任常务副馆长的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里,每一次都感觉他有些疲惫。
无论是策展还是管理美术馆,都需要与各路人马周旋,除了学术研究还得迎来送往,除了做好服务性的角色还得平衡内心的个人追求,责任、心气儿、分裂、无奈,想必兼而有之。胡斌不讳言自己的倦怠感和无意义感,但另一方面,他也在持续写作和产出,背后的动力很朴素——想创造点什么
2021年,胡斌策划了4档展览,都在珠三角:广美美术馆“时代先锋的现场——胡一川艺术与文献展”、巽美术馆“广式消费主义”、深圳OCAT和华·美术馆“记忆术”“记忆宫殿”(联合策划),以及“共生的景观——第二届南海公共艺术展”。
这几乎是胡斌策展数量最少的一年,但他却说这是极其辛苦的一年。
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一层展厅 文献廊 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时代先锋的现场——胡一川艺术与文献展”展览现场,2021.9文献与作品的结合,给观众打开了理解作品的新视角;为了打破了常规的纪念性展览模式,胡斌还启用了氹边建筑事务所的“90后”独立建筑师刘洋为展览做空间设计
一层展厅 文献廊 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时代先锋的现场——胡一川艺术与文献展”展览现场,2021.9
文献与作品的结合,给观众打开了理解作品的新视角;为了打破了常规的纪念性展览模式,胡斌还启用了氹边建筑事务所的“90后”独立建筑师刘洋为展览做空间设计
在策展之外,胡斌还是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的管理者之一。
与当下风生水起的私人美术馆相比,学院里的美术馆不缺内容,甚至因为展览繁多而更加费心费力,但如何令自己的品牌和特色得到凸显,可能还需要更多的智慧和心力。
2021年广美美术馆王璜生总馆长发起、馆内及多方力量投入的“榴莲·榴莲”首届泛东南亚三年展”就曾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但这个展览还没有得到与其研究性和前沿性相匹配的足够关注。
一个有深度的展览未引起媒体或大众的广泛讨论,或许并不意味着它的失效,是否是评价体系较为单一?流量经济时代,不刻意追求营销或网红效应的学术性展览,立足点在哪里?
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首届泛东南亚三年展序列研究展项目#3: 对于“参与式艺术”的两种回应 
回应一“ 联谊——作为关系生产的空间实践”(策划:潘思明)展览现场 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美术馆 2021.11
首届泛东南亚三年展序列研究展项目#3: 对于“参与式艺术”的两种回应 
回应一“ 联谊——作为关系生产的空间实践”(策划:潘思明)展览现场 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美术馆 2021.11
“一方面在各种杂务中倍觉力不从心,另一方面,最焦虑的还是不少很好的项目没有构成自己学术成长的一部分”,胡斌说2022年想要好好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不再担任美术馆内的职务,把更多的精力放到教学管理和写作上。
在采访中,我们不仅聊到了他个人的策划实践,也聊到了国内策展和美术馆的生态与现状,他对于整体环境有不少无奈之处,但始终强调“无论怎样,个人不要堕落,不要丧失掉思想力”
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首届泛东南亚三年展序列研究展项目#3: 对于“参与式艺术”的两种回应
回应二 :穿针引线(发起人:陆思培)展览现场

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美术馆 2021.1
首届泛东南亚三年展序列研究展项目#3: 对于“参与式艺术”的两种回应
回应二 :穿针引线(发起人:陆思培)展览现场
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美术馆 2021.1

独立策展人的空间越来越窄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我们去年曾做过“独立策展人生存现状调查”,机会少、收入低是普遍现状,这是当下特有的问题还是一直如此?

胡:上世纪90年代是独立策展人比较容易生效的阶段,所谓“生效”指的是在策展史中占据一席之地,不代表他们能获得多少报酬。
 
2005年左右之后,随着艺术商业的崛起,独立策展人的日子似乎好过一些,不过吃香的也还是少部分。
 
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在由资本主导的博览会与画廊模式中,推动销售为大前提,独立策展人好像并非必要;而以美术馆为代表的公立或民营机构,大多倾向于在机构内部培养策展人,独立策展人很难加入其中。
 
空间变窄意味着机会变少,有限的空间通常只能留给极少数的人——策展除了关于学术造诣,也涉及“名声效应”,名声越大、项目越多、工作越繁忙,得到的资源和机会越多。
Hi:也就是说独立策展人在艺术生态中“供大于求”?
:可以这样讲,经常听到有人说“学校里应该多培养一些策展人”,我个人认为不太符合现实,培养出来也很难生存。整个珠三角地区能养活几个独立策展人呢?学校里并不能真正培养策展人,只能培养策展意识,而后者也是非常重要的。
 
独立策展人虽然看起来门槛低,但真的“是个人都能策展”吗?实际上,行业对独立策展人的要求很高,需要学术水平,需要跟各种机构打交道,需要跟各方势力“周旋”,需要人脉资源,需要累积经验,需要累积名声,但最终获取的酬劳又相对很少。这个行业还是相当艰难的,甚至比做艺术家还难,艺术家那么多,策展人有几个?
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巽美术馆 “广式消费主义”展览现场 2021.3策展人:胡斌 参展艺术家:啾小组、李景湖、郑国谷、李邦耀、刘庆元和设计团队another design
巽美术馆 “广式消费主义”展览现场 2021.3
策展人:胡斌 
参展艺术家:啾小组、李景湖、郑国谷、李邦耀、刘庆元和设计团队another design
策展人胡斌在巽美术馆为观众导览

 
策展人胡斌在巽美术馆为观众导览
 

机构策展人只能是工具人吗?

Hi: 与独立策展人相比,机构策展人的生存压力是否相对小些?
:机构策展人的工作相对稳定,可以利用机构的平台和资源。但他们也有需要面对的突出问题:机构策展人很大程度上变为一种服务性的角色
 
从本馆出发,为本馆的定位服务,很容易被约束在某一范围内,成为模式化的例牌工作。部分机构有明确的主张,但很多机构的展览方向庞杂,策展人变为机构的工具人。
 
策展逐渐变为一种工作,而很难成为一个事件。这种工作从积极层面来说,其价值是显而易见的,它可以致力于对整个制度环境“润物细无声”的改进和建设,推动整体策展行业的水平提升;但是反过来也极容易被整个环境反噬。
Hi: 为什么国内早期的不少展览即使规模小、成本低,却能在当时的语境中构成一个事件?
 
:当时整个社会结构中具有冲突的可能性,尽管也存在压制,但整体上更像一个实验和博弈的演练场,如今冲突未能萌芽已被消灭。
 
没有冲突的场域,却迎来展览数量的大爆炸,一切趋于规整化,束缚于可控范围。策展这件事做来做去,成为一种工具,一种常规服务。策展人容易陷入到无限的繁杂事务中,很难获得意义感。不是呈现创造力,而是隐没于大潮中。
 
而展览数量的爆炸,好像是内容过剩,又好像是内容匮乏,很快便被淡忘,所谓的“丰富”大多只是视觉上的,并未提供足够的力度。
 
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记忆术”展览现场,OCAT深圳馆 2021.9 

策展人:胡斌、范白丁、郭伟其、方立华
“记忆术”展览现场,OCAT深圳馆 2021.9 
策展人:胡斌、范白丁、郭伟其、方立华
Hi: 你反对怎样的策展?
:取个名字,写个前言,大概能跟作品贴合,展览的空间按照常规去布展,反正就是白盒子,也不会特别难看。我觉得策展不能是这样的。
 
一个好的策展人,要为艺术家或者艺术现象提供不一样的切入角度,让大家对其产生不同的认知,而不是说单纯把作品摆得好看。
Hi: 你个人现在最大的焦虑是什么?
:我最大焦虑就是担心成为这种例牌工作的一份子,在循环的、庸常的事务中消耗巨大的精力,却很难把从事的工作转化为自身的学术建构。
 
机构的产出很重要,但是你自己的产出在哪里?如果你不在这个平台了,还能进行怎样的知识生产?这是我比较关心的问题。
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记忆术”展览现场,OCAT深圳馆 2021.9 

策展人:胡斌、范白丁、郭伟其、方立华
“记忆术”展览现场,OCAT深圳馆 2021.9 
策展人:胡斌、范白丁、郭伟其、方立华

年轻策划人,真的不一样了

Hi: 你平时是否会关注年轻策展人的策划?
:会,他们不同的视野和知识背景可以提供一些新的养分与可能性。
 
观察的结果也许会有不理解,但至少会思考他们为什么这样写作?为什么这样策展?他们认同哪些艺术家?推崇怎样的艺术现象?
 
了解不一定代表认同,我也很反对“年轻即意味着正确”的态度,但前提是要保持发现的眼光,而不是完全不了解就轻易去褒贬
Hi:你觉得年轻策展人与老一辈策展人相比有哪些明显的差异?
他们“创造历史”的心气儿似乎没有那么强烈
 
时代造就了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比如改革开放早期的很多大学生,被时代所需,感觉自己是社会、国家甚至历史的主人,大地就在脚下,历史的篇章就由他们去书写,可能会生发一种能够掌握时代命运的感觉。
 
现在的大部分年轻人生存在夹缝中,有时甚至如同被收割的韭菜,在极其内卷的环境中找到一线生机尚且不易,同时还能够找到一点属于自己的乐趣更是艰难,这种境遇下他们很难去谈创造历史。
 
在制度化的环境和各种指标中打拼,个人没有话语权,没有力气去承担和驾驭所谓的社会重任。即使他/她的家庭背景特别优越,比同龄人拥有更多的机会和施展空间,感觉也不是在创造历史,更像是在享受资源。
 
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共生的景观——第二届男南海公共艺术展”展览现场 佛山千灯湖活水公园 2022.1

策展人:胡斌
“共生的景观——第二届男南海公共艺术展”展览现场 佛山千灯湖活水公园 2022.1
策展人:胡斌
Hi:老一辈策展人陆续离场,策展人是碗“青春饭”吗?
:策展人在某种程度上是碗“青春饭”,虽然观察的敏锐度和思想的活力不分老幼。但往往随着年龄增长,确实会与年轻人产生代沟。新的艺术力量的崛起,肯定是由艺术家与他们最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推动。而作为一个中老年的观察者,可以介入其中,但若想成为主要的推动者,确实是比较难的。
Hi:你会担心自己无法理解现在年轻艺术家或策展人的想法吗?
 
:我不担心无法与年轻人“打成一片”,我担心的是其实并不了解却又自以为是,担心的是丧失思想力或者德不配位而成为年轻人的笑柄。
 
堕落沉沦常常是不自觉的,有些人表面上看或许春风得意,但实际上是服务或顺从某种权力的架构,或者只是膨胀自己的欲望,在这方面还是要警惕。
 
保持思考力,意味着要保持住研究的状态,能够写作,不断产出,与自己所在的领域同频共振。有什么最新的成果?前沿领域有什么发展?起码要对这些有所了解,同时要有自己的判断。
 
如果视野和知识框架还停留在20年前,却不断参与到评判新事物的发言中,这可能就比较要命了。
胡斌:堕落很容易,不要丧失掉思考力
“共生的景观——第二届南海公共艺术展”展览现场 佛山千灯湖活水公园 2022.1

策展人:胡斌
“共生的景观——第二届南海公共艺术展”展览现场 佛山千灯湖活水公园 2022.1
策展人:胡斌

为什么艺术变得又漂亮又安全?

Hi:以前一场美术馆的大展或许代表对艺术家的认可,现在美术馆的权威性是否正在降低?
 
:应该也没有人会真正认为美术馆能够代表什么,只是说大家乐意在口碑较好的美术馆去做一档展览,仅此而已。
 
国外好的博物馆美术馆系统会将古代、现代、当代的收藏、展览、研究分得比较清晰,甚至里面还要再细分。中国的很多美术馆在这方面的划分还未成形,传统、现代、当代,主流、江湖全部混在一起,就没有办法代表一种认可,只能说是局部的或相对的认定而已
 
但这也并不是说全乱了,还是有杆秤在那里,不过这杆秤是流动的,而不是永恒的;是松散的而不是绝对的。有些口碑还可以的美术馆也会做不严谨的展览,曾经不错的美术馆如今也有严重退步的。
Hi:你曾谈到“现在的当代艺术缺乏真正‘异质的声音’,这种躯壳化的存在也让它变成一种近似装饰性的艺术”,你认为造成“艺术装饰化”的原因是什么?
 
:艺术趋于装饰化,并不是说那些作品就是装饰品,但它们基本上就是一个外在的形式,整体上给人感觉无法进行思想的碰撞和挑战。
 
造成这种疲软的原因主要有两方面,一个是制度环境,一个是资本的力量。两方面夹击就变成现在这样,艺术变得又漂亮又安全。
 
当然资本有时也会希望新的作品形态出现,在这种情况下,部分小调侃、小恶作剧的作品会受到热捧,但总体上此类作品都被限制在一个范围内,诸如调侃商业模式之类,不太可能做更大的挑战。
 
Hi:2022年的计划和目标?
:2022年希望能把精神状态调整一下,从美术馆脱离出来,更多地转向教学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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