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一届的卡塞尔、十年一届的明斯特,我们到底要看什么?
卡塞尔文献展现场,艺术家Marta Minuji用十万本各国禁书堆砌堆砌起的的禁书神庙无疑是最震撼且颇具颠覆性的巨大公共装置,也成为卡塞尔文献展地标性“建筑”。
6月初,整个艺术圈的焦点都聚向了欧洲。除了南欧余热未尽的威尼斯双年展,7日,在德国五年一届的卡塞尔文献展开始媒体、VIP预展,10日对公众全面开放;就在同一天,时隔十年的明斯特雕塑展如期而至;13日,第48届巴塞尔艺术展媒体预展开幕,近300家顶级画廊云集瑞士。那么,对于今年的卡塞尔、巴塞尔、明斯特,我们到底要看什么?
李振华 (策展人)
从弗里德里希美术馆过一条马路,就是卡塞尔文献展展厅,新作品是向难民致敬的建筑的装置,不远处是汉斯·洛可可的作品《创造一幅画》,从卡塞尔文献展展厅到橘子宫有几条不大的路,往往在回转间过了河,也就到了。浅黄色的橘子宫现在是天体物理的天文馆,旁边还有一个卡塞尔文献展的独立项目,对称的花园,俯瞰如同一把古老钥匙的柄,或来自某个家族的印章。从这里过去,是富尔达河边,天气有些凉了,从下午的风过后,天就越来越阴沉起来,瞬间的红云和清晰可见的月亮,一起开始走进即将到来的夜晚,我们经过了克里斯·奥登贝格的作品《锄头》,日本艺术家的《广岛河岸》的标示,伴随着晚霞一起,今夕何年。在桥上回望这些作品,看着河水流淌,之前的同心锁,都已经被清理了,五年后的卡塞尔依旧简单有力。
叶甫纳 (艺术家)
我10年前到过卡塞尔,当时还是大三的学生,对艺术的了解还不是很多,对德国的印象很深,今天再来有种很怀念的感觉。可能是一种情结,但也不是说展览不好。今年整个策展理念都是与“向雅典学习”有关,有机会去雅典看看,我觉得挺吸引我的。光在卡塞尔去看,它就是一个很正常的文献展,去了雅典能更深入、更在地地去理解这个展览,包括它所讨论的问题。因为卡塞尔一直都是有一种责任的,去发现当代的问题,而不是单纯地展一展作品。我来得比较早,本来想去看看明斯特的,当时还没有开,卡塞尔也还没准备好,但艺术家都在现场进行筹备,也挺有意思的。
我理解的是卡塞尔,它不属于那种好看的、有一些互动或酷炫的展览,它的每个作品都很沉、很深,可能也让人觉得比较困难和无聊吧。但是有线索地去看,还是很有意思的。雅典是西方文明的起源地,但同时希腊也面临破产、移民的问题,难民通过叙利亚到希腊再到欧洲,这里是一个很关键的口岸。主办方在希腊安排了各个场馆,作品不是最重要的,就是你在各个点看到的景象很有意思。有一个印象很深的地方,应该叫做雅典技术学校,最后也没有找到作品,这个学校本身很大,很像博物馆,但是完全废弃,到处是反抗的涂鸦。学生也都是像古代雅典一样在户外上课,在台阶上坐着讨论问题。
周艟(收藏家)
我是第一次参加卡塞尔文献展,之前对它的期待是很高的,甚至专门用“朝拜”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期待程度。总体而言,卡塞尔是一个不错的、需要有专业知识的学术性展会。但是要说非常好也未必,对我而言最感到惊喜的是卡塞尔每五年一次把这个城市完全带动起来,公众开放日的那天人非常多。但它没有为此专门新开一个场地,而是非常合理地运用固有的场地,作品跟整体的环境、氛围融合在一起。对于中国的观看者,如果对欧洲的形势、、社会问题还有历史不是很了解的话,可能会觉得卡塞尔文献展过于概念性,比较难以理解。
我觉得今年卡塞尔可能是为了吸引更多的普通观众,所以特别强调与公众之间的关系,公众的参与度比较高。它还别出心裁地在很多地方设立纪念品商店,相当于把它当成旅游节的方向去处理,这种方式对整个宣传有很大的好处。但是我也听到一些反对的声音,觉得这样过于商业、过于不严肃,这也是见仁见智的事情吧,不见得是特别坏的事情。我知道今年卡塞尔采用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波兰策展人,整个文献展投入了3700万欧元的制作费。总体而言还是很值得一看的,但是也不能期待过高,尤其是按照完美预设来看的的话可能会有一些小失望。
奚建军(艺术家)
提到今年第14届的卡塞尔,让我想起5年前2012年我和蔡元在卡塞尔的主展厅前的广场上竖起了自己的帐篷,这件题为“占领”的作品,写满了当天来自英国卫报所用的关键词,都是关于全球的社会问题如难民、失业、爆炸、污染等我们社会问题的一种拷问,用艺术作品对抗全球的政治和经济的不安因素。见图,我们在广场的草地上竖起第一个帐篷几天后,随即其他帐蓬纷纷加入参与。在卡塞尔展览刚结束时上百个五颜六色的帐篷占满广场。今年没有“占领”这样类别的艺术作品出现在卡塞尔,所以看上去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但有件震撼人心的装置作品“农神庙的书”却打动人心,阿根廷艺术家Marta Minujin用几十万册世界各种语言的禁书作为材料构造了一幢高大的“农神庙”。这件作品连接了世界的文化、艺术、科学、历史和宗教等书籍,打造了一个让禁书重见光明的宫殿。
这次明斯特印象最深的作品应是“未来生命之后”的这件大型装置,这是法国艺术家Pierre Huyghe,他把明斯特的前滑冰场改装成一个魔幻世界好似发现了未来的废墟和未知的世界。而窗户定时打开关闭却又是一个瞬间的光明和黑暗随时出现观众的眼前。在德国、瑞士高度发达国家艺术家们所关心的是当下的生存,探讨未来的人类,科学,环境,宗教,这件作品用各种材料对我们提出许多的问题;我们将会生存在怎样的环境,我们将会去哪里。正如艺术家所言:“一开始,我创造了一个世界,进入这个世界,然后通过这个世界才是我的作品”。他创作艺术作品的初心正是创造一个空间让他自己先去体验和感受,而这些都对中国艺术家打开了另一个课题。
夏彦国(红砖美术馆艺术总监)
这次卡塞尔分两个展区,卡塞尔和雅典,雅典我没有去。卡塞尔部分的文献厅和新美术馆,和新新美术馆,以及文化火车站是比较集中的展区,其他还有不少作品分散在不同的地方。由于画册的内容跟实际展出的作品有出入,以及策展方仓促的展签文字格式不一,这就给理解每个作品带来困难,不少作品都带有一定的象征性,不了解作品的语境很难理解作品。所以需要花一些时间。
明斯特虽然名叫雕塑展,但是展览不拘泥于雕塑这种形式语言,装置和影像、行为、绘画等该有的都有,基本上只要在公共空间(不仅室外,也包括室内)展出就行,而且作品都与展出的地方有互动。这次展览分为明斯特和马尔两个展区,也是首次。35位艺术家,多数艺术家在美术馆附近,其它分散在郊区好多角落,没有主次,最远的也可能是最有意思的作品,所以观众得像寻宝一样去找作品。由于前几届的作品也有很多留下的,所以可以比较着看。
卡塞尔文献展作为国际艺术界最重要的学术性展览之一,它本身就是重大的事件,所以,展览的主题、策展人的诉求和展览的内容同样重要。这一届卡塞尔确实政治因素很强,视觉性比较弱,所关涉的内容也比较“政治正确”,策展人希望摆脱一种西方中心主义的视角,希望从更多非主流文化中去学习。从中也可以看出策展人在展览策划上的困境,有种一厢情愿的浪漫。可能由于对它多了期待,所以也难免多了批评的地方。
相比卡塞尔,其实我更享受在明斯特城里城郊寻找作品,作品同展出空间、观众的互动性比较强。不仅遇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专业人士也有不少当地民众兴奋的参与“寻宝”。雕塑展不像卡塞尔文献展那样主题明确,但是艺术家作品所关注的议题也非常广泛,而且“简单明确”,雅俗共赏,多有趣味性。卡塞尔的艺术家名单很长,160位,相比上届多是非著名艺术家,这或许是值得称赞的,但被选作品的指向性过于策展人化。明斯特35位艺术家,多是非常活跃的著名艺术家,总得来说还是不错的。
朱朱(策展人)
这一届文献展即使不是最差的,也肯定不是最好的。欧洲的艺术圈罕有负面评价,应该不仅是因为相熟,同时也相类:开创的模式已至瓶颈,唯有制造议题维持“沸点”。如果说威尼斯希望表现得优雅一点,卡塞尔则试图显得愤怒一点;在我看来,社会反讽本身就是一个难民,它在很大程度上只是显示了当代艺术这座收容所的道德幻觉和自我满足感。
尤洋(UCCA副馆长)
卡塞尔、巴塞尔、明斯特三个活动本质不同,也就决定了各自的实践使命和受众群体不同。算上威尼斯双年展,这四个活动每十年会聚首一次,2007年当时我也来看了,现在正好可以对比下。中国艺术界和媒体对今年卡塞尔文献展的评价比较保留。主要原因在于策展人试图展开的宏大叙事,众多视觉作品中出现大量文本,以及艺术谈论政治的切入角度上。在我看来,艺术创作带入政治和社会事件元素是天然的,但如果艺术被转化为输出政治主张的工具,那么艺术的本体也就随之会发生很大的弹性。和以往一样,文献展的观众明显分为两类,比如游客类观众就明显喜欢主展场广场Martha的作品《禁书帕台农》装置,因为便于理解和适合拍照,专业类观众就会花费时间试图进入更多作品的后台。
在展览中,文本过多可能会对观众产生“说教感”,同时我也在想视觉艺术和文本协作之间的平衡点应在哪里。今年的策展团队我认为有2个特点,一个是基本上秉承了欧洲知识分子的精英化和近20年来的惯有焦虑,他们不会太多考虑游客趣味或者艺术市场趋势,同时在艺术家选择和公关宣传策略上不断强调绕这一点。那么作为一个预算超过2亿元人民币,而且预算主要构成来自城市公共税收的文化艺术活动,策展团队的如此定位无疑要承担风险。第二个特点就是每个展馆的分策展人的趣味和节奏明显不同,是的文献展整体感受上质量不是很平均,比如新新美术馆受到的好评就比较多,主会场弗里德利希阿鲁门博物馆内的希腊艺术品收藏看起来更像是一种策展人政治姿态的选择。
明斯特雕塑展就亲民的多,预算同样大部分来自城市公共税收,所以策展人就会更多考虑如何更好的帮助游客和本地市民建立和这些艺术作品的通道。和十年前相比,今年的“雕塑“作品在媒介上必然更丰富了,比如出现一些多媒体作品。不过另一方面我看到很多往届作品因为缺少维护,很残破的出现在城市各个角落,多少有些遗憾。不过对于公共艺术领域来说,明斯特雕塑展依然是我心中的最佳场所之一,另一个是由商业地产驱动的东京六本木项目。
巴塞尔一如既往,活动越来越丰富,但其商业本质不会改变:核心顾客是300家画廊的艺术品展销会。在这种级别的博览会上,今年中国艺术家作品的数量和价格都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印象深刻的是东京几个画廊还有北京长征空间,魔金石等,纷纷带来了他们的新晋年轻艺术家,我粗算了作品毛利可能没有参展成本高,可见画廊参加巴塞尔也在为长久发展做投资,希望能运用这里的社交资源,更好推广新晋艺术家。从受众群来说,巴塞尔博览会既吸引游客,也吸引专业群体,有着明确且务实的商业发展策略。卡塞尔如果在谈我们今天所身处的“危险”时,巴塞尔就继续给一个甜蜜的大蛋糕。我觉得卡塞尔提到的“危险”实际上欧洲也已经谈了几十年,但是今天还是要谈。我们身在瞬息变化的时代,一方面要反思,一方面也要了解时代的蛋糕,或者说要在时代系统中进行反思。在今天,如果你拒绝商业,那么可能就在拒绝真实的世界。
(图片提供:李振华、奚建军、夏彦国、叶甫纳、周艟、朱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