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艺术

这又是一篇难以取舍的对话！张锐和田军在艺术北京的这场精彩对谈，话题虽始于“艺术介入生活空间”，实则透过艺术粉饰空间的这层表皮，是他们借艺术品为自己、为生活的再创作。于是也有了这个有史以来的最长标题：一个从收藏家变成艺术家和一个从设计师变成收藏家的故事。但最后我仍然想说的是，重要的是现场！因为田军在论坛首次公开分享了他家中的藏品，张锐也详细讲述了他和作品之间的故事。而这，远不是这篇文字可容纳的。

Hi：你们对“艺术介入生活”这个主题是如何理解的？
张：我更愿意把当代艺术和我们生活中其它的美术作品相提并论。对于我来讲，看到美的东西的时候我就难以抑制自己购买的冲动，特别是像美丽的少女们到商场之后，只要是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会进行消费。
我并不认为当代艺术有多么的高高在上，它也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普通的艺术实践者所创造出来的与时代紧密相关的作品，如果还原到最本质的角度上来看，它更准确的是一个装饰品，是和我们的生活空间能够产生某种对话关系的作品。
作为家居式美术馆，我自己有一个体会，首先我是活在这个美术馆里，我经常在家里做策展人，有时我会告诉艺术家，作品就布置在这个地方，因为我想让它与另外一件作品产生关系；其次这个美术馆的功能性要很强，例如我曾经举办过三百人的聚会，餐饮完全靠一个有专业设备的厨房供应。

田：当我们生活形成一种凝固的状态，或者你已经很迷恋这种状态的时候，需要什么东西进行一种激活，能够让我们看看这个生活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因为生活有一种局限性，容易让你迷恋某种状态，从而失去想象力。而艺术能起到这样的开放性，能够让一种凝固的状态重新打开，进行流动和审视。当一个成功的人在家里面展示那么多失败美学的东西时，我们看到了什么？我们看到了一个更成功的东西，也就是说只有艺术才能帮你抵达一个更自由的领域——超过成功对你的束缚。
艺术对生活有一个巨大的作用，即具有一种解放感。因为我们的生活有时候容易被成功所捆绑——你会有自己的梦想，希望有房有车事业有成，你会被这种梦想所捆绑，梦想的背后就是你要成功、要出人头地。但艺术恰恰不合作，艺术专门做一个搅局者，它会宣传一种和合作、和成功对立的美学，让你从成功的束缚里面解脱出来，这种解放感也是我们对艺术的追求。
关于艺术对生活的介入，比如简约主义，很多人说我要把家做得酷酷的，特别简单，这也是我在收藏艺术品之前理解的简约主义，但收藏艺术品以后我认为简约主义是一种简单看待世界的方式、一种简单的价值观，简约主义的墙面、简约主义的画面以及对劳动人民简约主义的认可，我认为这是更高层的简约主义，是艺术对生活的介入。
艺术介入生活的最终目的和最终要达到的有效性，其实就是让你和生活保持距离，让你冷眼旁观你所处的时代，这样你才能够凝视，才能够尊重你所处的生活，避免置身其中从而看不清自己的处境。
艺术能够介入你的生活，甚至可以改变你的生活，和你去参观一些景点或者百货商店得到的感受完全不一样，可能过了很多年以后那个画面依然会驻留在我的脑海里，很多你觉得现在生活很精彩的东西却会烟消云散，这就是艺术介入生活给我们带来最大的魅力。

Hi：触动张锐开始收藏艺术品，好像和你在别人家中看到一幅画有关，能和我们具体说说这个故事吗？
张：我在2000年的时候代理法国的一个高级时装，2002年应邀去法国品牌所有人的家中作客。法国人很不谦虚，一直在向我炫耀他们的家有多么好，多么好的地段、多么好的住宅，还可以看到埃菲尔铁塔。在炫耀了一通之后，他把我带到客厅对我说了一句话，“你看我们家这么值钱，但都不如你身后的这张小画值钱”。这幅画是谁的我不知道，只是当时这句话说完了之后我的心突然紧了一下。平时你会听到佳士得、苏富比等很多拍卖公司不断传来作品又创价格新高的消息，然后我们也去过美术馆，看过高高在上的这些艺术家的作品，但是你都会觉得这些跟你的生活是没有太大关联的，听听而已，看看而已！但是第一次在一个人家里突然听到有幅小画比吹嘘了半天的房子还值钱的时候，你会发现艺术好像和你的生活突然之间拉近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触动，让我感受到了人最重要的实际上是价值观的改变。如果你认为房子是非常有价值的，那么我们可能就会把更多的资金投入在我们所说的不动产上，但是当我听到一个西方人嘴里说出这样一句话，恰恰摧毁了我的价值观。
毫不夸张的说，我家在2002年以前墙上挂的画都是宜家买的，我也认为这个法国老板跟我特意说出这句话其实是在调侃我。因为他1999年的时候去过我家，当时可能没好意思说。几年之后我跑到法国，他给我教训了一下，当然这是从价值角度来看的。实际上，当艺术和生活零距离时，天天都能给你带来一种愉悦的心情。

Hi：开始收藏后，对你们的职业、生活有什么影响？
田：现在我的职业是做空间设计，我的爱好是做收藏，这是一个很分裂的事情，两者是互相打架的。我的客户要求我更去迎合某种潮流和时尚，而艺术往往是某种时尚的终结者。并不是说艺术是时尚的敌人，而是艺术渗透到时尚的内部，慢慢瓦解时尚，最后超越时尚。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自己和自己打架的过程，打架的最终结果是我的设计做得越来越少，收藏越来越多。在社会职务上我从设计师变成收藏家，但是在看待社会和时代的关系上，我由一个被动的驱使者变成一个主动的冷眼旁观者，相比较我更喜欢后者。

张：刚才田军说他从空间设计师慢慢变成了收藏家，而我则是在消费的过程中，慢慢往艺术家上走。
这是因为情感产生了一种化学反应，让自己身不由己地像艺术家一样思考问题，想象创作的激情。有人说你花那么多钱买艺术品干什么，你应该买一点能卖得出去的作品，也有很多人到我家来看，说你这些东西卖不出去，我说没错。郑林把他库房里卖不出去的几乎都倒腾给我了，也就是说，这些作品发生二次交易的可能性都比较低。
我一直坚持认为艺术品像一本书，你看书的目的从来不是想着让这本书去增值，而是你反复读完一本书后给你带来的头脑的增值。因此我说人和物之间的关系，千万别被物给捆绑了，不管是精神产品还是物质产品，我们都应该成为它们的主人，它们应该丰富的是我们的大脑、丰富的是我们的思想、丰富的是我们的生活，我们不要被这件事过分纠结，这是我能够很快乐的一个原因。反正花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也没有想着变成钱，当然我相信以我们这么反复的交流、吹嘘，可能也会增值。

Hi：那么在家庭环境中安放艺术品，会不会考虑风水的因素？

田：看张锐的家，我觉得不是解决风水，而是直接打破风水。从风水的角度来说这都是问题，因为作品在其中制造了太多的不安。风水最主要的功能是在心理上给你更多的能量和更多的安全感，从而获得大自然给予的正能量，在压迫性的社会里获得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我们在张锐家里获得的恰恰相反，他家里充满了危险，天棚上悬挂着一个航空母舰，底下的车瘫软在台阶上，完全是一种交通事故；所有的瓶子摆在桌子的边缘，特别危险。进入他家里，想前进投入到这个环境中，但是又迫于一种压迫感而退回去，举步维艰、欲前又止。

这也正是社会给我们带来的困境，不知道该朝哪一个方向去行走。风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传统文化给我们带来的一种保护和自信，这种自信说好听了是文化的自信，不好听是一种幻觉，但都不是事情的本质，而当代艺术所做的，恰恰是打破这种幻觉、戳穿这种谎言。所以谈到风水，我觉得张锐的家是最让风水大师大跌眼镜的，看了以后不知所措，而这恰恰是艺术最需要做的事情。

张：我补充一点，平时经常有艺术家到我家来，来了之后我每次都要挑战这些艺术家。因为在我的感觉里，其实我是大艺术家，你们都是小艺术家。他们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是大艺术家？我说你们全世界到处找材料做成你们的作品；我是全世界到处找作品，做成我的作品。所以坦率的讲，这是我一手打造出来的作品。只不过这件装置作品每天、每时、每刻会有新的创新的想法，然后不断的再去充实和改变它。也就是说，我不是在这里边享受一种安逸和平淡的生活，而是在时时激起我创作的灵感和勇气。

Hi：对于材料、体量都相对特殊的装置作品进入公共或私人空间，你们有什么考虑或者前瞻性的建议？
张：我家里有一些装置作品是找艺术家定制的，而且现在全世界大概很多艺术家也都不拒绝定制。因为一些特殊空间的关系，当你找作品的时候，并不一定会那么巧合，可能需要和艺术家进行协商。总而言之，今天的消费已经进入到了一个相互之间既可以进行对话，又可以平等相处的时代，艺术走进了我们生活的空间，也进入到了一个私人定制的时代。这一点上当代艺术的魅力在于它亲民的变化，它可以和我们的生活产生直接的关联，我们也可以真正的意识到在这个时代人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

Hi：在艺术作品对公共商业空间的介入上，你们的态度似乎并不一样。
张：2004年我在工体开的第一家餐厅有璟阁，去过的人都知道，那里有艺术品陈设。另外一个是瑞居艺术酒店，曾经和一些画廊、艺术机构合作过展览，从公共空间到客房，是一种流动、变化的艺术和空间之间的关联。在饪我行餐厅中，我们也办过一次很大型的新媒体艺术展。所以我已经在十年前就开始这一方面的探索了，而且我认为这种结合非常容易，比如上海的K11就是一个很典型的艺术与商业、空间进行高密度碰撞和结合的一个范例。我相信艺术不但能够介入到我们的个人生活，而且艺术终将会走进我们的生活空间。

田：这个问题说起来其实是一个平衡的关系。小珺柑串串香是一个消费非常低的地方，但是很热闹。因为这是一个商业项目，而且定位是年轻人，我不希望在那里炫耀我对艺术的理解和我的高大上，我不希望让大家看到这是一个收藏家的饭店。但是我放了颜石林的作品《天使》，一个农村小孩背着一只鹅冒充天使觉得可以飞起来一样，是一个小人物的梦想。每个漂泊在北京的年轻人，包括我，都有这种梦想。我觉得背着鹅的天使很代表小珺柑串串香的核心思想，年轻人的梦想、文艺青年的梦想，很贴切，我就用了这一件艺术品。
当然，还可以看到一些超现实主义的电线杆，电线杆上有一些鸽子，我认为那是我的作品，我不想拿我们儿时的某一个东西过来做一种廉价的怀旧或复古。我复制一些超现实的画面，有一群鸽子从电线杆上飞过，我们在下面吃饭，这种有温度的画面感是存在的，我们需要保留这种画面感而不是场景。所以在这里做一个小广告，9月份的时候小珺柑串串香在三里屯旁边的屯三里会开一个新店，希望大家到时候可以去捧场。

Hi：随心所欲安放这些作品的前提是拥有这些艺术品，那么在挑选艺术品上有什么心得可以分享？
田：首先收藏艺术品有一个功能，即让自己寻找到文化上的自信感，从自己的文化和身份认知上寻找属于自己风格的艺术品，有人喜欢小清新、有人喜欢重口味、有人喜欢小清新加重口味，要找到自己文化身份的真实性，找到属于自己的门类；第二，家庭不像美术馆，美术馆需要那种气息特别强、特别锋利的作品，我希望普通年轻人收藏能够风格更模糊一些、更多元化一些，不要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属于波普风、极简主义，或是前卫、激浪、物派等等，那样反而不好。收藏概念不是特别强、语言模糊、画面更柔和、雅俗共赏的作品，一来可以分享，又能够看到自己需要的文化认同和认知，这个很重要。

张：田军是伟大的设计师，也是理论的阐释者，我可能更感性一些。我天天动员身边的人，一定不要从投资入手，而要从消费入手，先消费，先拥有，然后在消费过程中渐进的提升，甚至可以先从复制品的消费开始，慢慢感觉、感受，再慢慢触及原作的消费。我相信，只要你在艺术上是一个有心的人，对于生活方式和态度是有规划的，我想艺术一定会给你带来更深刻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