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兴伟 我愿意冒险做一个大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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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笔的挖掘
谢默斯·希尼在诗作《挖掘》中这样描写父亲和祖父在田地里挖掘土豆和泥炭,他写道:“说真的,这老头儿铁锹使得可好了,跟他的老头儿一样。我祖父那时在泥沼地,一天挖的泥炭无人能比”,而希尼本人“在我的食指和拇指之间架着这支墩实的笔。我就用它挖掘”。 王兴伟也时常在土地上挖掘、耕作,他工作室门前有几垄菜地,蔬菜在阳光下自由的呼吸着空气,菜地被照顾得很周详,不时浇灌让裸露的地表仍留有水渍的痕迹。在菜园边摄影师给王兴伟拍摄了一组肖像照,瘦高且皮肤黝黑的他带上草帽,拿起锄头俨然一副农夫的模样。但在农夫——那些大地所有者中间,极少有人专注于种植和生计之外的事而模糊自己的视力。对王兴伟而言,眼镜是他冷静观察世界的工具之一,是夜晚绵亘于灯火和寂静间的一座山峰,画笔则是他更强的武器,是他用来挖掘画面的铁锹,他“一直向下挖,永不停息”。 王兴伟说,东北人天生有一种善于把抽象事物具体化的能力。如果把艺术家本人形容为一种动物,那我认为王兴伟是一只蚂蛉,他机智而古怪的复眼既可以观察到菜园里的蔬菜,也可以持续关注自我形成、历史关联和当下语境中的种种概念,并用众多微小的眼所形成的像点拼合成具体的图像。他可以警觉,并在光线微弱的时刻,让物体成像。
荣与耻
王兴伟的工作室在环铁会馆,从798向东,过了铁路仍要走一段独寂的距离。2008年王兴伟结束在上海的五年生活,搬来他生命中又一座与海无关的城市——北京。隔年,王兴伟进驻这间安静甚至略显冷清的工作室,门前的一条石子路能清晰的听见鞋子互相挤压的声音,不远处的湖边有几名太公沉稳的端坐垂钓,用午餐的五张饼换钓得的二条鱼。 走进王兴伟的工作室,展览作品中“耻”的部分还没运走挂在两面墙上,工作室很干净,空间宽敞且连成一个整体,门口的墙壁上挂着栗宪庭写给他的一幅字——“荣与耻”,这也是近期展览的主题。《说文》里讲:“荣,桐木也,耻,辱也”。即荣字源于草木,引申为人之情绪。耻与辱互为表意,荣辱最终呈现于心理层面。荀子在他的著作《荣辱篇》中最早的分析了这对相生之词,“荣辱之大分,安危利害之常体: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荣者常通,辱者常穷”。荣辱之对立亦经后世不断讨论,在今天也有官方艺术形态的社会主义荣辱观。 而对王兴伟而言,荣辱更是一堆是非概念,“我的作品里面既有济公,白求恩这样的正面形象,也有汉奸,日本鬼子那种反面人物,这是一种比较强烈的对比,所以我不能用一个太中性的词。不是说任何事物都适合被消解,基本的荣辱或者是非观是要有的。”
泥土、本土与土星光环
我们不能通过生活来阐释作品,但可以通过作品来阐释生活。王兴伟“从早期对艺术史中图像和构图的使用,到在绘画物质层面上的一系列实验”,再到《荣与耻》中对线条、技术以及绘画技艺本身的思考都带有强烈的个人性成分。白求恩、济公、小何同志都可以看作王兴伟自我情绪的投影,人物在丰富想象力的激情之下,破除理性的宁静,而重新建构更为理想的立体空间和运动变化。王兴伟说,在UCCA的展览之后,他将更多的时间用在线条和色彩之上,“多用线条让色彩发挥更大的作用”。这似乎是回到了巴洛克风格,甚至是更早的埃尔.格列柯,但这又何尝不是回归自我和绘画本身。 按本雅明的说法,土星是“一颗充迂回曲折、耽搁停留的行星”、桑塔格遂用“土星气质”形容类似本雅明这样的思想家和艺术家:土星气质的标志是与自身之间存在的有自我意识的、不宽容的关系,自我是需要重视的。在圣徒、英雄、战士之中王兴伟建构崇高,而汉奸、鬼子,则是王兴伟敏感的幽默投射在形象上的一道黑光。 而通过王兴伟的作品,我们再来看这个操一口亘古不变的东北方言,幽默古怪,并能够将抽象事物转变为具体形象的他,也许能更加理解王兴伟本人。他更像是白山黑水之间走出来的安泰俄斯,力大无穷,只要保持与大地和泥土的接触,便可以持续不断的获取力量。而他的力量,让他和他的作品一起构建出当代艺术中最坚固与执着的本土性。
Hi:荣和耻这两个词对你来说有什么样的意义?
王:首先它是一对反义词,就像黑和白一样,带有强烈的对比关系。荣与耻有些上纲上线的关系,是一个是非概念。现在很多时候我愿意用一种模糊的态度,而有的时候我觉得适当也可以有更明确的东西。作品里面既有济公,白求恩这样的正面形象,也有汉奸,日本鬼子那种反面人物,这是一种比较强烈的对比,所以我不能用一个太中性的词。这个题目容量弹性大,这里面有几张我觉得能够担当荣的部分,耻的另一部分也比较充分,所以我愿意去冒险做一个大的题目。
Hi:可否具体解释一下作品里边的“荣和耻”?
王:实际上这荣和耻一部分是从作品内容里头出来的,比如说像白求恩,他在我的心目中类似于一个圣徒的形象,一个外国人到中国来,把命搭在这儿,这本身说明他也是一个疯狂的人,具有崇高性。他也是一个艺术家,性格非常强烈。其他的作品包括济公等等,都包含了一种无私和无畏部分。耻那个部分,比如说国家荣誉,民族生存,虽然有很多抗日剧闹出来的笑话,但是非还是有,并不是说任何事物都适合被消解,基本的荣辱或者是非观还是要有的。
Hi:这次参展的系列作品之间的关联与非关联性在哪里?
王:作品之间并非直接关联,实际上作品虽然在整体上有一个主题,但主题只是一种形式。处理画面需要找到一个画面的个性和感觉,处理作品本身特殊或者独立于其他作品的东西。每幅画面都有自己的内容,就像用鱼做的鱼宴是一样的,都是用鱼,但做的菜是不同的菜。这不是以一个平行方式的罗列,而是每一个事物的再创造。
Hi:UCCA大型回顾展之后你是否一直在考虑考虑如何突破自己的既有创作?
王:展览之后我做了一些练习,有半年多时间在调整,我想把画面对光影简化一些,更多的强调线条和色彩,因为强调色彩以后你的色彩太容易发挥。那次展览之后我就想把色彩也进行一些解放,让色彩发挥更大的作用。解决色彩实际上只有平面化一些才能把色彩发挥出来,要平面化一些就得多用线条,所以整体造型需要做一定调整。
Hi:这次看到新作品的时候我觉得比以往更松驰一些。
王:因为提高效率以后,线条的效率是最高的,同时当线条能分担画面主要作用时,实际上就把色彩的作用,笔触的负担变小了,自由发挥的空间变大了。线条用概括的方法完成了最主要的造型任务,这样色彩的抒情作用就可以发挥,如果色彩还为造型服务,那它的抒情和主观作用都会受到拖累。
Hi:为什么会开始注重线条的表达?
王:这其实跟书法有关系,因为前两年有时候会写书法,书法是一种比较完善的线条体系,没有比书法更完善的线条体系,或者说书法是一种赋予变化的线条体系。西方可能没有像中国这么注重起笔,行笔,收笔,包括线条之间的连接。而具体到油画创作也涉及到为了线条需要达成一个很大的表现力,线条之间是不孤立的,它必须互相呼应。
Hi:荒诞性还仍然是你创作中的一个重要主题吗?
王:实际上这些东西属于一个心理学范围,人们很难说荒诞并不是荒诞本身。我猜想肯定有一些东西会伪装成荒诞或者是以荒诞形式表达,荒诞本身它只是另一种东西的表面形态,但那种东西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人并不一定总是知道和了解自己。虽然说展览的主题说是抗日,但抗日难道真的是主题吗,爱国是主题吗,或者仇恨是主题吗?都不确定,真正的主题总是被伪装起来,即使对于我,它也是隐藏的。
Hi:如何回顾近几年的创作历程?
王:相对来说我一直是磕磕绊绊的,这跟我的画法有关,每年画的作品相对来说不多,所以手法可能一直有点半生不熟。这一年我觉得我画得相对来说熟练了,这个是多少年我也没做到的,不说熟练是好事。但总体来讲我手和心在创作时不迟疑,就是这之间没有什么障碍了。以前你刚熟悉一点就中断了,但这次是我连续打的一场硬仗。
Hi:你说创作需要连贯性和准确性,如何理解这层含义?
王:艺术家有时更像一名狙击手,尽量不要放空枪,多放一个空枪可能会将你至于死地,因为你放一个空枪相当于你破坏了一个不成熟的选择,你堵住了更多的窗户。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不能随便画,随便画你就是在无意义的盲目的完成,这个行为起是反面作用,这不只是一个无用功,它是一个负面的破坏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