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笛笛:没有秘密,就没有真正的创作

作者:李天琪图片提供:吴笛笛摄影:董林 2020年12月27日 专题人物
在去吴笛笛家采访她之前,我先看到了她的新书——一本回顾其2010-2020年创作历程的画册,近百张油画里是各样的竹、藤、石、青苔和小昆虫。吴笛笛笔下的自然,不是梵高的韶华盛极的向日葵,不是亨利·卢梭的奇异丛林,也不是莫奈的满池睡莲。她的自然,是一根竹、一块石、一段藤,极度内敛、不事张扬,仿佛一件汝窑瓷器端正地立在那里:也没画什么,但看到的人自会了解那种难以言喻的、被形容为“雨过天青”的温润与质感。
艺术家吴笛笛(摄影:董林)
艺术家吴笛笛(摄影:董林)
新书回顾了吴笛笛的十年创作历程,四版封面来自四个不同系列的创作(从左至右):“青苔石”“断木”“竹”“藤”(摄影:董林)
新书回顾了吴笛笛的十年创作历程,四版封面来自四个不同系列的创作(从左至右):“青苔石”“断木”“竹”“藤”(摄影:董林)

“仿佛完美”

吴笛笛的一位朋友曾对她开玩笑说:“你的脑门儿上应该贴两个字——‘幸福’”。
从世俗角度看,吴笛笛的生活似乎的确很圆满:自小成绩拔尖,央美油画系硕士毕业,目前已在内地、香港、美国举办过数次个展,拥趸众多。她是大学老师,也是孩子妈妈,一家三口位于顺义的别墅由吴笛笛的丈夫、知名建筑师陶磊亲自设计,院中竹木掩映,夏天听雨,冬天赏雪,媒体《一条》报道她家时用的小标题是“郊区建豪宅,院子多到像逛公园”;另外,吴笛笛的身材保持得极好,黑色长发披肩,眼神清亮,给我发微信时会用到很多可爱的表情符号,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清爽感。
我问吴笛笛对于“幸福生活”的看法,她用一件作品的名字回答——《仿佛完美》。象征着完满的圆形竹子似断非断,劈裂处纤毫毕现,两只小蝇围绕左右,像极了张爱玲所说的“华美的袍上的虱子”。人亦如竹,被社会规训为圆形、三角形、六边形……工整之下,撕裂和疼痛如影随影,避无可避。
《仿佛完美》 135×180cm 布面油画 2016
《仿佛完美》 135×180cm 布面油画 2016
从艺术生涯起始,吴笛笛就没画过人,相较于关注社会,她更愿意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从十二生肖、二十四节气到如今的竹、藤、石......等几个系列,场景不断简化,既超级写实,又超级抽象,最简单、普通之物中凝聚了时间、历史、想象和关怀。
而“竹子”系列作为吴笛笛的代表作之一,曾经在千百年来被过多诠释,在当代艺术中却极为罕见,挑战传统题材是困难的,但它的确能引起共同文化背景下更多人的共鸣,吴笛笛也曾短暂纠结过自己是否“不够当代”,但很快释怀,她在意的是是能否画出新的意义,能否触动自己和别人。她的竹子破而不折,虽然有纠结和痛苦,但在挣扎中找到自洽。
《正常完美》 240×120cm 布面油画 2015
《正常完美》 240×120cm 布面油画 2015
《自己的限度》 120×120cm 布面油画 2020
《自己的限度》 120×120cm 布面油画 2020

怀疑自己无法再继续做艺术家

如同作品中图像语言的简洁,生活中的吴笛笛也“不太爱说”,尤其是不如意的那部分。报喜不报忧,因为“有些东西只能通过自我承担和消化”。比如2009年她怀孕生子,生活变得复杂,吴笛笛一度无所适从,甚至怀疑自己无法再继续做艺术家。
确实像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讲到的,“怀孕首先是女人身体里演出的一场戏剧,这既是一种丰富又是一种伤害”,吴笛笛吐了六个月,生产的前一天还在坚持爬高画两米的大画,那时候的她咬牙告诉自己:一定可以靠毅力继续画下去。结果她产后大出血,不得不一直卧床,40天才能起来吃饭,“没有办法,着急也没有办法”。喂奶喂到8个月,吴笛笛的母亲几乎是把她从家里推出去:“再不画,你也许真的只能当妈了”。吴笛笛如今仍感谢母亲的明事理,“因为她当过妈妈,她知道我是可以离开的,但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离开不了”。
《滞留在脆弱之处的悲伤No.1 》 170×75cm 布面油画 2014
《滞留在脆弱之处的悲伤No.1 》 170×75cm 布面油画 2014
《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将要发生?》 200×150cm 布面油画 2014
《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将要发生?》 200×150cm 布面油画 2014
迎接与割舍似乎是每一位母亲都要面对的课题,那些不为人知的爱与痛让她们变得至嫩至柔,也至强至刚。生子后的第一个系列“没有杂草”,吴笛笛用最细腻的笔触将“杂草”这种从来不配拥有姓名的植物描绘得清雅别致,形态各异,如落英缤纷。而“没有杂草”这个名字本身就像一句态度明确的宣言:“再卑微的植物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都是这个宇宙完美的参与者,只有人类才会用‘有用’‘无用’衡量他者,殊不知在宇宙的物质世界里,万物都是生来平等的,各自不同,却各自精彩。”
《没有杂草 No.6》 170×75cm 布面油画 2014
《没有杂草 No.6》 170×75cm 布面油画 2014
《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将要发生?》 200×150cm 布面油画 2014
《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将要发生?》 200×150cm 布面油画 2014

给孩子的信——十年的起点

吴笛笛新书的前几页中夹了一本薄薄的别册,里面节选了她孕期写/画给腹中孩子的日记,如(2009年)4月16日:“亲爱的宝贝,在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妈妈想给你介绍一下家里的物件和细节,这样或许可以免除由于陌生给你带来的不安,希望你有‘似曾相识’之感……”后面画着酸豆角、长着青苔的石头和阳光下的摇椅。当时的她还不知道那些随心之笔会成为某种预言,并在日后衍生出她的重要系列作品。
在做书之初,设计师杨林青曾不断地问吴笛笛:“你为什么画成这样?”回顾过去十年的创作,吴笛笛说如果只能有一个为什么的话,那么答案就在她给儿子的那本黑色封面的日记里——这十年间画的几个系列,“竹”“鸟”“青苔石”“没有杂草”……全都可以在其中找到,吴笛笛因此将其形容为自己小宇宙爆炸的基点。生命的神奇或许就在于此,从一片黑色中迸发出无限,人们置身其中,从不解其中味到欲说还休,才发现早已走了很远。
新书中的别册节选了吴笛笛孕期写给孩子的信件日记(摄影:董林)
新书中的别册节选了吴笛笛孕期写给孩子的信件日记(摄影:董林)
吴笛笛:没有秘密,就没有真正的创作
吴笛笛:没有秘密,就没有真正的创作
12月18日,吴笛笛在北京SKP的新书发布会现场
12月18日,吴笛笛在北京SKP的新书发布会现场

画了五十遍的底子

由于作品的主题被确定为单个物,所以必然会出现大量空白,如何处理这些空白就是吴笛笛必须要面对的问题,远看吴笛笛的画,貌似是竹、石、藤悬置在一片空白中,但走近细看,其实能在画布上看到许多的点,这些点柔和绵密,极易被忽略甚至隐去,但正是这种无声处的功夫,决定了作品的深度和精神性。
很多人都知道吴笛笛画得慢,一年下来,少则五、六张,多则八、九张,她把很多时间都花在了做底子上——一张画做50遍底子是种怎样的概念?这时的绘画已经不是一种预设,而是一种生长了。底子用了具有透明性的丙烯,新的一层盖上去,下面的旧层仍然能够透出来,如同一株小苗,今日拔高一厘米,明日又长出一颗嫩叶,无法预知它最后的模样。
《静止的自然而然》 200×140cm 布面油画 2015
《静止的自然而然》 200×140cm 布面油画 2015
吴笛笛说:“它最终会呈现出一种汝瓷或宣纸的质感,我以这种方式画底子,是希望把古人积攒的对抽象审美的要求重新转化出来”。她始终觉得中国人很懂抽象,尽管普遍认为抽象艺术起源于二十世纪初的欧洲。因为我们仅凭质感、比例而非图案就能了解一件瓷器的品阶,我们仅凭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就能感知到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思念,其中蕴含的高级感和深不可测的魅力的来源,或许早已超越了审美本身,而是伴随着有强烈的精神诉求。画的底子常常消隐于主体图像之后,但它留下的是一种质感;如同少时背诗,即使如今尚能记起的句子寥寥,也会为我们留下诗意的底色。
《秘密意志》 240×120cm 布面油画 2019 
《秘密意志》 240×120cm 布面油画 2019 
《仿真逻辑》 120×120cm 布面油画 2019
《仿真逻辑》 120×120cm 布面油画 2019
从早上到下午,吴笛笛就呆在家中那个几乎被圈内人公认的“最干净”的工作室里不疾不徐地画,落地窗外就是竹林,那是她在纷繁世界里的“静境”。
吴笛笛:没有秘密,就没有真正的创作
吴笛笛工作室(摄影:董林)
吴笛笛工作室(摄影:董林)

没有秘密就没有真正的创作

吴笛笛与丈夫陶磊是大学同学,在一起十多年,两人的交流平等,世界观相似,有人说陶磊设计的房子里面适合挂吴笛笛的画,或许因为他们对于人与自然的关系有着相近的观点:人的一部分幸福感,来源于与自然的相处人作为生物物种,与自然相处的时间量远超于在城市里的时间量,无论社会发展到何种程度,自然始终是不可替代的。
两年前,美国MoMA的建筑部主任,一个瑞士人在参观了他们家之后说,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中国园林。或许是这个间隔又相通的,贯穿着东方自然观的空间触发了他的感受开关。采访的那天下午阳光极好,透过落地窗打在房间墙上的吴笛笛的一幅“青苔石”画上,原就温暖的色调看起来更加柔和,也会令人突然想到“无石不园林”的句子。古代造园家在园林中堆土叠石,唤起人们对峰岩壑洞的联想;吴笛笛则与无意之中以画布之石造了一方园林之景,石上的“万紫千红”也在寒冷冬日里显得愈发动人。
房间墙上的一幅青苔石:《内在的时间》 120×120cm 布面油画 2015
房间墙上的一幅青苔石:《内在的时间》 120×120cm 布面油画 2015
也是在这个房间,吴笛笛向我讲述了今年在广州三域·匯空间举办的个展“物是&物非:文-画及其不适”,受疫情影响,展览的筹备过程可谓一波三折。从1月推迟到3月,又从3月推迟到9月,没想到反复的推迟却造就了新的机缘,原计划展出的旧作最终全部换成2020年的新作。“我们与世界同频共振,没有人能够逃脱”,吴笛笛说。新闻爆出李医生去世的那个晚上她哭了很久,当时微信上每日的各种消息似乎跟空间里的她没有太大关系,但是意识里已经产生无数关系了。
吴笛笛没有细说当时的低沉心境,反而给我看她的画。原本青翠的“青苔石”系列出现了罕见的黑色,细小的青苔被掩盖,看不清楚。如同一群微小的生命体,出生伴随着死亡,在黑色之下运动、静止、消失,无声无息却此起彼伏。
《内在的静止和运动》 120×240cm 布面油
《内在的静止和运动》 120×240cm 布面油
原本规则的几何形竹子变得更加弯弯绕绕,像被人撕裂后打了一个结,吴笛笛有感于疫情期间无数个让她惊诧的瞬间,为作品取名《严肃的瞬间》,“原来每一个瞬间都是同等重要的,都是严肃而具有决定性的”。
《严肃的瞬间No.2》 120×120cm 布面油画 2020
《严肃的瞬间No.2》 120×120cm 布面油画 2020
直面破灭的同时,“希望是不能永远被回避的”,吴笛笛在形似纪念碑的石上留下了彩虹般的青苔,形似盆骨的怪石也像张开翅膀的蝴蝶。“它一定是有秘密的,没有秘密就没有真正的创作。”——她努力保持绘画那种古老的神秘性,“我希望我的作品有一种根本性的似是而非。它既是自然的,又是异常的;既是荒诞的,又是逻辑的;既是悲情的,又是舒缓的。它是抗争与妥协之间永久的摇摆和刹那的那种确定。
《表象即真相》 100×160cm 布面油画  2020
《表象即真相》 100×160cm 布面油画  2020
吴笛笛以前还在四川美院附中上学的时候,有一次在餐厅吃饭,隔壁桌的家长教育孩子说:“你成绩再这么差,今后只能上美院了”,这话把当时的吴笛笛“听得一身汗”。二十多年以后,吴笛笛仍在画,仍深感艺术家“无中生有”的创造力之难,但已经从容许多,她用绘画的方式认识世界和自己,或者说绘画就是世界和她自己本身。
《闪光的形体A》80×100cm 布面油画 2020
《闪光的形体A》80×100cm 布面油画 2020
《闪光的形体B》80×100cm 布面油画 2020
《闪光的形体B》80×100cm 布面油画 2020

回过头看,一切都变得清楚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新书回顾了你十年来的创作,回看这十年,你有怎样的感受?
吴笛笛(以下简写为吴):艺术家有时候像在荒野里走路,你也不知道路在哪儿,路的形状、深抑或浅、甚者要去哪里……但是等你走了很久之后回过头一看,一切都变得特别清楚。这十年之中也有很多的波澜,我现在比较能够接受自己的多重身份,确切地说是接受每一个身份的不完美。昨天我儿子还写了一篇作文叫《不称职的妈妈》,写到晚上10点。他说关于我的文章很多都是表扬,写一个人得写全面了,他就要从批评的角度写,哈哈。
Hi:“接受每一个身份的不完美”,你的不完美的焦虑主要来自哪里?
吴:其实文明的进程本身就是一个信息增量的进程。现代性焦虑的来由,其实就是人类的生物性接受力与巨大信息量的不匹配。我们的进化速度跟不上信息爆炸的速度,所以每个人都在焦虑。改变这个世界太不容易,但可以从自己的状态入手,尽量减缓下来。日本人经常说侘寂美学,我觉得那不是美学,那是一种生命的哲学——要去接受自己,各种各样的自己。
Hi: 你的身份和工作很多,一般如何让自己减缓下来?
吴:有时候会出去走走,比如内蒙古或者其他尽量没人的地方。给自己一点时间,要不然你永远是在面对别人,没有时间面对自己。当你亲眼面对自然的时候,尤其是那种未被驯化的、野生的自然的时候,作为社会人以外的那一部分才会出来,才能真正体会到人跟天地的关系,才能从另一个维度感受人的实际尺度,否则每天都是同样的生活,很容易让人局限在里面。我觉得必须主动地跳开,假装在自己的世界之外,至少在自己习惯的世界之外,等你回来的时候就会有陌生感。
《被真实过滤的风景(娇兰)》200×140cm 布面油画 2016
《被真实过滤的风景(娇兰)》200×140cm 布面油画 2016
Hi:其实书里也有一部分是专门写给儿子的。
吴:对。当怀孕之后吐得特别厉害,每天完全处于生理反应当中,跟外界没有太多联系,反而跟体内的联系更强。于是我每天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他交流,给他介绍世界和我们这个家,我想这样等到他真正出来之后,可能不会觉得陌生吧。去年他过10岁生日的时候我已经把这个黑色日记本送给他了,他在慢慢地看,越长大可能越会看出不同的感受。
Hi:你最爱的“模特”——藤、竹的照片被放到了扉页?
吴:这些黑白照片有点像开场白,拍摄于不同的地方,西双版纳的藤、额济纳旗的石、小区里被淋了雨的竹子……所谓的“原型”很像康德说的“物质体”概念,这些在彼岸的客观存在代表了我与世界的一种关联。
《白昼冷却下来》 420×210cm 布面油画  2016
《白昼冷却下来》 420×210cm 布面油画  2016
《白昼冷却下来》局部
《白昼冷却下来》局部

2020,你不可能逃脱这个世界

Hi:2020年画了几张新作?
吴:9张,算是比较“高产”了,哈哈,确实画得很慢。我做底子差不多要做四五十遍。要是仔细看的话,画面上其实布满了很多的点。这些东西虽然看上去是平面的,但实则不然。以前格林伯格说过,当你画第一笔的时候,其实已经破坏了绘画的平面性。他们重新定义和扩展了绘画的平面性,使它脱离了雕塑空间。我觉得绘画的平面性所带来的空间,既是绘画的限制,也是绘画的抱负,我希望把这个空间打开。
Hi:疫情期间你的心态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吴:当你避无可避的时候,就会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以前大家都生存着,所以不太想生存的问题,想的都是生存附属的问题,或者说无休止地在纠缠于生存之上的问题,今年让我们回到求存的状态下面,重新想个人是什么、集体是什么、自由、控制、合作、过去、未来……是什么,所以我当时还画了一张叫《世界是我的世界》。一下子觉得世界跟自己的关系变了,你不可能逃脱这个世界,因为你本身就是它的一分子。
《世界是我的世界》 100×200cm 布面油画 2020
《世界是我的世界》 100×200cm 布面油画 2020
《三秒以后》120×240cm 布面油画 2020 
《三秒以后》120×240cm 布面油画 2020 
Hi:今年画的竹子似乎更弯、更复杂了?
吴:我自己画的时候没预设这个。我是重庆人,小时候一出门就是竹林。竹林在我的记忆里也像回不去的家园,但最初选择把它画成几何形,是觉得几何形代表了人不同于动物的抽象逻辑,只有人会以简驭繁地用逻辑认知、归纳、整顿这个世界,一个简单的形,其实也包含了很多的判断和事态信息。世界的信息被人重新整理之后,最后变成了那一刹那——即形本身,而且把它被固定了下来,而且伴有强烈的文化印迹,比如有些形是世界各国都会出现的,而有些形却带着强烈的中国文化特征。如果说今年画的竹子更复杂了,也许是2020年太复杂了。
Hi:今年的“藤”系列有怎样的变化?
吴:在西双版纳看到藤的时候,被它的肆意生长,蓬勃生机和独立性打动,我处于审视它的状态。但到了今年的这两张“藤”,它已经在我的身体内了,已经变成一个内化的我。
《不至于空无No.11》 160×100cm 布面油画 2020
《不至于空无No.11》 160×100cm 布面油画 2020
《不至于空无 No.12》 160x100cm 布面油画 2020

 
《不至于空无 No.12》 160x100cm 布面油画 2020
 
Hi:你画的是植物,但其实是对人的关注和投射?
吴:海德格尔说过,艺术家与作品相比,是某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就像一条为了作品的产生而在创作中自我消亡的通道一样。我觉得“客观”这个词本身就是有问题的。“观”本来就代表主观,就像我们不可能在空间外面思考空间,在时间外面思考时间一样。这些作品其实就是挤过了“我”这个通道,携带着我的情绪、我的基因、我的判断,然后成为作品的。
《共同体》 140×200cm 布面油画 2020
《共同体》 140×200cm 布面油画 2020

画画是眼睛的触摸

Hi:你一直画画比较多,其他媒材的作品做得较少,绘画对你来说最大的魅力在于什么?
吴:绘画是无时间性的,其实特别像那一刹那,必须把所有的因素在一刹那绽放出来。世界越来越复杂纷繁的时候,我们可能更需要那一刹那,就像禅宗所说的顿悟。
Hi:所以绘画也是你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吗?
吴:当然。比如说在风里画石头,那个石头自然就带着风的痕迹;在极度寒冷的时候画石头,石头就明显带有你对温度的感受。其实画画能让人更加细微地体验这个世界,眼睛的触摸与跟手的触摸、文字的触摸都是很像的,都是认识世界的方式之一。
Hi:你的作品画面看上去比较简洁,你也提过“静境”,你如何达到所谓“静境”?
吴:有一句话叫“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就是我与我不尽周旋,各种纠结,但是最后我还是宁愿成为自己。我一直处于挣扎与自洽的混合状态。
《竹 No.9》 120×120cm 布面油画 2014
《竹 No.9》 120×120cm 布面油画 2014
《竹 No.11》 120×120cm 布面油画 2014
《竹 No.11》 120×120cm 布面油画 2014

生搬缺乏基础的传统符号,肯定有问题

Hi:为何会选用西方传统的油画媒介表现东方典型题材?
吴:
我的画法不是直接画法,反而比较像国画的工笔,或者是说有些接近西方古典绘画中一层一层的罩染手法。它们之间本身就有很相似的地方。
Hi:对你影响比较大的艺术家有哪些?
吴:喜欢的很多,但我的作品中看不太到他们的影子。我特别喜欢一条线索,从塞尚到毕加索再到蒙德里安,这条线索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塞尚,起初实在没觉得他画得好看。但后来才发现他是无数大师的起点,他是研究原理的,这种人特别痛苦,特别艰辛。他的作品本身的感染力不是那么明显,但是他的原理确实是影响了无数的人,而且就像一棵大树,有无数个分枝。
吴笛笛今年在广州三域·匯空间举办的个展“物是&物非:文-画及其不适”现场
吴笛笛今年在广州三域·匯空间举办的个展“物是&物非:文-画及其不适”现场
Hi:以前大学时的导师袁运生先生好像对你说过:中国传统艺术很容易把人淹没,你现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吴:传统太庞大而且太复杂,还具有极强的遮蔽性,所以首先得细化,精致分析以及不断地建立与自己创作的关系。袁先生当时带我们去看得特别全面,几乎把全国所有的留存的比较好的,或者是比较偏的地方都带我们走过了一遍,各个历史时期的各地域的洞窟、壁画、造像逐一考察,那个时期真的挺幸福。这种储备好像一旦激活就会取之不尽。
Hi:你在中国传统艺术中汲取到的营养主要有哪些?
吴:在瓷器、玉、宣纸中对质的要求;在书法中对结构的要求;在水墨中对晕染的要求;在各种“器”中对形的要求……
Hi:那不好的一面或者需要转化的一面呢?
吴:我上大学的时候写过一篇文章,写西客站,我特别烦西客站,不但不好用而且太难看了,上面那么大一个屋檐,建造者可能觉得那是传统的符号,传统的就是好的。这太可怕了,现在的各种视觉系统中也有不少类似的现象——在没有转化的情况下直接把形象搬过来。它在当时肯定是有效的,因为它在当时是有存在的基础,如今我们把基础给去掉了,却唯独保留了那个符号般的形式,这肯定是本末倒置的。
 
吴笛笛:没有秘密,就没有真正的创作
吴笛笛今年在广州三域·匯空间举办的个展“物是&物非:文-画及其不适”现场
吴笛笛今年在广州三域·匯空间举办的个展“物是&物非:文-画及其不适”现场

“你不知道小孩的教育很重要吗”

Hi:作为艺术家和大学老师,你是否会特别重视孩子的美育?
吴:我只给孩子报了一个英语口语班,其他的没有。老师经常打电话问我情况,当然潜在意图是让我多买课。我说你千万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都是孩子自己管。然后老师说,你不知道小孩的教育很重要吗?我说知道,我也是老师,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会让他自己管自己,他自己选择他认为合适的学习量。
 
以前的好多大师们,像达·芬奇、罗素不都是留有大量的时间让自己去和他们好奇的这个世界去相处吗?也没有人追着给他们上这个课、那个课。为什么现在的教育非得要学这么多呢?我觉得培养孩子去爱、去体会和感受这个世界更重要。他曾经还问过我,“妈妈,你给我储存那么多爱,是不是怕我今后自杀啊?如果储存的爱足够,可能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自杀了。”还有一次飞机上,当时他还很小,飞机快到北京,他爸爸问他看看下面是什么?我们以为他会说城市、建筑、马路......他看了半天说“爸爸,下面是我们的生活。”这种时候你就觉得他已经开始感受这个世界了。
《不至于空无 No.7》 120×120cm 布面油画 2018
《不至于空无 No.7》 120×120cm 布面油画 2018
《不至于空无No.8》 200×140cm 布面油画 2018
《不至于空无No.8》 200×140cm 布面油画 2018
Hi:你如何培养孩子的感受力?
吴:这次去内蒙古玩,特意带了几本诗集,路上在荒原上,我们在准备吃的,就让他跟其他小朋友一起读艾略特的长诗《荒原》。他起初觉得很怪,但不久就慢慢进入那种感觉了,读得特别有感情,甚至反过来感动了我们。后来只要是看见书里有的景物,比如眼前荒漠里有棵孤独的树,我就和他一起读黑塞写的《山毛榉树》;看到满地的向日葵,我就会给他读芒克写的《向日葵》。
 
回家后他写了一篇关于小菜园的作文,第一次有了个人视角,明显受到黑塞的小花园的影响。有一次狂风席卷了院里的落叶,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它们在经历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飞翔,虽然它们在迎接死亡,但它们是幸福的......”他又把这个场景画了出来,画面里有很多由秋叶组成的小鸟飞向大地。他也不一定要成为作家,但感知力是相通的,真相永远不可穷尽,希望他能磨练出一双遥望真相的眼睛。
吴笛笛在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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