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艺术市场前传
许多的“第一次”
2013年,弗勒斯伯爵夫妇前往香港巴塞尔,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来到香港。他们反复问老朋友程昕东的一个问题是:该买哪位年轻艺术家的作品?此时,距离他们初次来中国已过去了8年。2005年他们第一次来北京时,向程昕东咨询了同样的问题:当下应该买谁的作品?
首次中国之行,伯爵夫妇在上海的香格纳画廊买下了曾梵志那年的新作《天空6号》。这并不是他们收藏中国当代艺术的开始,更不是他们收藏的起点,但他们却收藏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开端——星星美展的重要参与者黄锐1979年的《圆明园》、1980年的《民主墙草稿》;中国当代抽象绘画的领军人物余友涵的《圆系列1986-8》(1986);荣荣和张洹的《北京东村19号》(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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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作将于2022年10月6日香港苏富比当代艺术秋季拍卖“艺术新潮乌托邦: 重要欧洲私人珍藏中国当代艺术”呈献
估价:50,000-80,000港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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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那样一个几乎一片荒芜的年代,中国当代艺术有了许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做个展、第一次被收藏、第一次在威尼斯双年展亮相、第一次参加博览会……艺术家、画廊主、藏家在岁月的洗练中“开疆拓土”,这些探路者们跌跌撞撞地步入了千禧年。无论东西,他们构成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基石。
在欧亚大陆的另一端,有一家从80年代开始代理赵无极的画廊——法兰西画廊(Galerie de France),它曾为欧洲了解中国当代艺术提供了一个重要窗口。也是在这家画廊,程昕东于1992年开启了他职业生涯的起点。1996年秋天,顾德新、张培力、张晓刚、方力钧四位艺术家的群展“四点交汇”的举办标志着法兰西画廊正式开始推动中国当代艺术。
“你说how much,就是how mu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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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法兰西画廊早在80年代就与赵无极开始合作。1996年秋天,画廊推出了顾德新、张培力、张晓刚、方力钧四位艺术家的群展“四点交汇”,那算是正式开始推动中国当代艺术。顾德新的作品、张培力的影像作品《不确定的快感》卖给了法国国家收藏。后来分别给方力钧举办过个展。岳敏君、林天苗、“星星画会”马德升的作品在群展、博览会上都有过亮相。
合作时间最长的就是张晓刚,他也是法兰西画廊总监卡特琳娜(Catherine Thieck)最喜欢的艺术家之一。1999年给张晓刚做了在法国、也是欧洲的首次个展“同志们”,但当时中国当代艺术在国外很难销售,第一个展览展出了十几件作品,也才卖掉两件。但2003年,法兰西画廊又给他举办了个展“失忆与记忆”,这次我们售出了全部展览作品。
估价:100,000-150,000港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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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开始主动走访了一些艺术家的工作室,很多人都住在城乡结合部,除了写信,偶尔也能用BP机联系上,很不容易。我记得顾德新是住在父母化工大院宿舍的小房间里,白天把床拉起来做作品,晚上睡觉时再放下去。
稀少的画廊阵地
英国的红楼基金会(Red Mansion Foundation)也是比较早将中国当代艺术介绍到英国的机构之一。它是1999年成立的,创始人叫Nicolette Kwok。2008年之前,基本上中国艺术家在英国的项目这个基金会都有参与,同时也协助策划并资助了一系列有关中国当代艺术的重要展览,比如资助过蛇形画廊的中国艺术家项目、第52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的活动;由小汉斯策划的“中国电站展(China Power Station)”大展,在伦敦巴特西电站、奥斯陆和北京三地都举办过;凯伦·史密斯在泰特利物浦美术馆策划的中国当代艺术展“真事(The Real Thing)”等。红楼基金会断断续续地收藏过一些中国当代艺术作品,但在2008金融危机之后就慢慢缩减到支持本土艺术院校。
Hi:那亚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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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其实90年代初北京也有红门画廊、世纪艺苑画廊了,中期出现的四合苑画廊、中央美院画廊也是当时的重要平台,还有1996年创立于上海的香格纳画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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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1991年创办的红门画廊其实是起步最早的,布朗当时是个喜爱中国的留学生,但他实力还不太够,所以他一直没有进到中国当代主流的核心圈。我觉得比较可惜,占据了一个好的时机,但后续发力不足,没有把澳大利亚这个平台充分利用起来。
香格纳画廊的劳伦斯就相当专业了,他曾在香港的一家画廊有过一段工作经历,具备专业的眼光和判断力。这也是为什么他的画廊能走到今天的高度。
1991年李剑光也在京伦饭店创办了画廊,后来他将画廊搬到了日坛公园,名字叫“世纪艺苑画廊”,代理的基本是写实画派的学院艺术家。1997年林松在北京王府井附近创办了自己的世纪翰墨画廊。我是在他那里,认识了赵半狄等一些当代艺术家朋友。
核心主场的亮相,是佐证
Hi:中国当代艺术在国际舞台上以群体面貌集中亮相的重要展览有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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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在戴汉志(Hansvan Dijk)、施岸迪(Andreas Schmid)和岳恒(Jochen Noth)推动下,1993年柏林世界文化宫举办的“中国前卫艺术展”是欧洲范围内首次举办的中国当代艺术大型展览。
1993年,经由栗宪庭的推荐,该届双年展的策展人博尼托·奥利瓦(Achille Bonito Oliva)邀请了王广义、张培力、耿建翌、徐冰、刘炜、方力钧、喻红、冯梦波、王友身、余友涵、李山,孙良、王子卫和宋海东等14位中国当代艺术家参展。那个展览我也去看了,当时还没有中国馆。因为有个小国家没来参展,中国艺术家就用了那个馆。那是中国当代艺术第一次在威尼斯出场,尽管作品非常好,但因为位置非常偏僻,并没有被很多人看到。
真正被更多人看见是到1999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了,那届策展人是瑞士人泽曼(Harald Szeemann),凭借他的影响力以及他跟希克的关系,自然是选了不少中国艺术家的作品,其中也包括很多希克的藏品。蔡国强的《威尼斯收租院》就是获得了那届金狮奖。我认为那才是中国当代艺术在国际舞台最重要的一次出场。
大概在1995年,西班牙的巴塞罗那艺术中心也做过一个比较大的中国当代艺术群展。
1989年,马尔丹(Jean-Hubert Martin)在蓬皮杜艺术中心策划的“大地魔术师”大展,费大为作为中国部分的推荐人推荐了黄永砯、顾德新、杨诘苍,但毕竟只有三位艺术家,体量还是非常小的。
Hi:资料上显示让-雅克·德·弗勒斯伯爵夫妇是因为2002年去看了巴黎皮尔卡丹艺术中心(Espace Pierre Cardin)举办的尤伦斯夫妇的珍藏展后,对中国当代艺术发生兴趣的?你当时去看过那个展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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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我也去看了,看完我都很震惊!有一些艺术家我之前也没有见过。皮尔卡丹艺术中心是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展览名字叫“巴黎-北京(“Paris-Pékin”),规模很大,也很完整,至少有200件作品,就像一个盛大的派对。
虽然也有批评的声音,认为不够讲究,像个大杂烩。也许专业上来说是可以商榷的。但那是文化中心,不是专业的美术馆。我想尤伦斯夫妇当时肯定也希望在专业的美术馆里举办这个展览,只是在那个时间点上,专业机构还没有给他们机会,同时国外公立艺术机构更有自己的学术判断标准。
Hi:但2003年蓬皮杜就做了“中国怎么样?:中国当代艺术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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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对,那个展览的契机是中法文化年。展览规模没有“巴黎-北京“那么大,是在蓬皮杜艺术中心一楼东南角上一个800平米左右的空间,大约有四五十位艺术家,虽然量不大,但展览呈现得非常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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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那是肯定的。以前都是零星的展览,没有在西方的核心主场重磅亮相过。这些大规模的整体亮相触动了西方藏家去购买,这个推动是很厉害的,至少这些展览给别人一个佐证,应证了判断,他们也更有信心了。
2005年之前,刘兰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位中国本土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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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我觉得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大概是2005年之前和之后。2005年之前的那波西方藏家,大部分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他们可能都想到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商业价值会出现增长,但想象不到它会以10倍20倍100倍甚至1000倍的速度爆发。市场总是超越我们的想象,这是惊喜,也是非常有意思的地方。
Hi:2005年前半程关注中国当代艺术的主要都是哪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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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第一批购藏中国当代艺术作品的人群主要是集中在北京的外国记者、大使。尤其是记者,因为他们和艺术家交流比较多,消息也灵通,比如圆明园有什么活动,骑着自行车就去玩了,喝啤酒吃烧烤,大家年龄相仿能玩到一起。
但是大使不会以这种方式。当时能跟希克一较高下的是法国驻华大使毛磊(Pierre Morel )先生,他买了好几张刘野、汪建伟。那会刘野刚从德国回来,画的是“蒙德里安“和”小海军“系列。以前西班牙文化参赞依玛女士也买过曾梵志的作品,法国文化参赞尚·路易也买过刘野的作品。后来2010年他把刘野的那幅《明亮的路》拿出来卖了1000多万港币。他说为国家工作了40年,工资加起来都没有这件作品的收益大。
总的来说,那时候大部分购买中国当代艺术的人都是零散的,甚至谈不上是藏家。当然,希克和尤伦斯除外。希克对中国当代的介入跟他有过商业投资的经历有关,他一开始就在进行有策略的整体收藏。毕竟当时成本很低,可以一网打尽。他把一个时代给收藏了。
前半段还包括弗勒斯伯爵夫妇、丹尼尔·娇兰(Daniel et Florence Guerlain)夫妇、还有德国柏林的 Erika Hoffmann 夫人。但是80年代到90年代初,外国藏家基本上都没有来过中国,他们也不可能一下子看到这么多艺术品。一直到2005年之前,我遇到的唯一一位收藏中国当代艺术的本土藏家是刘兰。(相关内容:在收藏了25年后,她在自己的办公楼里打造了一处私人收藏空间The Room)2004年底,她在我的画廊买了一张张晓刚的油画作品《失忆与记忆No.26》。
买到就是赚到
Hi:2005年之后还有来自台湾的藏家和画廊,就你的观察他们有什么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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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2005年之后进入的零星藏家80%以上都是因为市场行情好才进入的。台湾藏家和画廊并没有看上中国当代艺术起步那波,也没有想到势头来得这么猛。他们大部分都是2005年价格起来之后才入场的。我在2005年参加第九届上海艺术博览会的时候,展位作品全部被台湾藏家买空,而且他们还不断给我打电话问还有没有作品?他们的商业敏感度太厉害了。他们和西方藏家处事方式不太一样,每天请你吃饭,带各种礼物,一定要拿到作品才肯走。但他们有时候出手太快,刚买完就拿出来拍卖在市场上流通。
我是进入法兰西画廊后,才逐渐知道艺术品投资市场与整个产业链的关系。那时我还在不断纠结于艺术理想与艺术商业市场的合理关系问题,作品有时不愿意销售。有时候不愿意卖。但台湾画廊不是,他们非常现实,画廊就是生意,很干脆,这也很了不起。我从他们那儿学到了一句话:买到就是赚到。
西方藏家不太一样。我经常去弗勒斯伯爵家里玩玩,他们家中挂满了艺术品,喝点香槟酒,聊聊艺术,顺便问下最近有什么推荐的作品和艺术家。
成交价:5218.2万港元,艺术家个人拍卖纪录
2019香港苏富比秋拍“吉利翁·库维中国当代艺术珍藏”
Hi:东南亚的藏家也是当时的积极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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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东南亚的藏家都是组团过来,什么橡胶大王、茶叶大王,各种产业的大王都过来了。余德耀先生也是在那时候进入的。他们一方面是有文化寻根的情结,但另一方面看到价格每三个月就增长50%,这些数字对商人来说太刺激了。他们没事就来北京,我也经常和他们一起喝酒聊天,讨论艺术市场行情。
Hi:当时大陆的藏家是什么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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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国内的藏家还是起步比较晚,虽然现在的规模越来越大。但是第一批参与到中国当代艺术市场建构的成功企业家屈指可数。但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大陆的藏家是一个接一个,连续不断的,今天是山西煤老板,明天是新疆的能源大王,山东的书画礼品大王,这太有意思了。
张晓刚 《生生息息之爱》 125×97.5cm 布面油画 1988
成交价:7906万港元
2011香港苏富比春拍“尤伦斯重要当代中国艺术收藏:破晓—当代中国艺术的追本溯
成百倍的价格增长已经翻篇
Hi:你觉得未来还会出现2005年前后那样,大力度购买中国当代艺术的外国藏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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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未来西方对中国当代艺术的认可,再次达到2006-2008年的井喷程度?我想挺难的。不过,肯定会有部分艺术家,融入到国际艺术品市场的顶端,但很难形成群体的面貌。在商业层面上,过去中国当代艺术成百倍的价格增长肯定也已经翻篇了。国内市场可能会继续火爆,靠自身建立一个所谓的话语系统、市场系统。
Hi:中国当代艺术近几年在全球艺术市场的份额也在缩小,你怎么看它过去十几年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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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2015年以后,中国当代艺术在全球二级市场的份额明显越来越小,份额被韩国、日本挤压。你看香港两大拍卖行的夜场就一目了然,现在是“泛亚州化”的概念,不再是中国当代艺术一枝独秀。纽约苏富比2006年是设有中国当代艺术专场的,到2012年就停了,这个市场移到了香港。
但实际上中国当代艺术最早出现在国际市场并不是2006年,而是在2004年左右的伦敦苏富比秋拍,那批东西非常好,但几乎全军覆没,50%流拍,拍得很惨。可能是还没到那个时间点,又或许是跟SARS有关。本来中国艺术品市场可以提前到2005年起飞,但SARS把它挡了一下,就又回去了。
Hi:让-雅克.德.弗勒斯伯爵夫妇这次的藏品出售,会给中国90年代的星星画会、玩世现实主义、后八九新艺术带来新一轮市场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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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弗勒斯伯爵夫妇的藏品里如果有特别精彩的作品能创下一个纪录,这是有效的。但如果卖得很差,那效果就是反向的,信心从何而来?
国内几乎所有的公立机构并没有把70年代末期到85新潮以来的历史作品进行梳理,从这点来讲,市场还是有很大的空间。但机会什么时候到来?这不知道。可能性应该是有的,虽然目前的种种迹象表明有难度,但是如果把时间线拉长,那段历史是不可回避的。国内目前除了龙美术馆在做系统性的梳理之外,其它还没有看到。
我觉得去年11月香港M+的开馆其实是中国当代艺术的一个机会,展出的希克那批藏品应该是给全球的藏家提振了对中国当代艺术的信心。按理说去年秋拍应该会出现很多那个时期的作品,但并没有出现一个正向的效果,也没有看到市场特别的反应。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下的疫情就影响了这份红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