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风 时间的打磨者
艺术家 杜春风
隔着一千五百公里的距离,我和杜春风之间展开了一段关于时间与打磨的对话。他新近刚将临时工作室迁至福州,“来到这里是因为杭州已经很难找到雕塑用的香樟木”,而此时他工作室的一角正摆放着刚觅得的一根大木头,“它直径有50多公分”,杜春风兴奋地告诉我。而在遥远的电话这头,我瞬间体会到他内心的喜悦正从天际边云端涌来如雨水般降落。
杜春风 《+-极》 2015 香樟木&柞木&金属材料 100×87×37cm
杜春风 《暗品体》 2015 香樟木&金属材料 120×50×32cm
国画、雕塑殊途而同归
杜春风自幼学习国画,多年的专业训练,让杜春风具备了深厚的国画功底。就在大家以为他要进入大学继续深造国画时,他却让自己做出了一次全新的选择。像大多数向往美院的学子一样杜春风在考前去了美术学院参观,在雕塑系的课堂看到了正在扎铁架、堆泥巴的学生,这种情景让他不禁想起小时候活泥巴、捏娃娃的往事,童心未泯的怀旧情愫,在一瞬间触动了他,从此之后他义无反顾的走上了雕塑的创作之路。
刚开始学习雕塑,从绘画到雕塑杜春风明显感受到二者材质、技法、表达等多方面的不同。但长时间的专注于创作之后,杜春风发现这两种艺术最终所走的道路又不尽相同,他认为“对于艺术家来讲,体裁和材质都是外在的,作品最终都是在呈现艺术家自己思考和状态。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的国画和雕塑作品,也跟你自己具有相同的气质。”
国画对于杜春风更重要的是对心性的砥砺,是追求老僧入定般澄静的状态。而雕塑创作对他来说则更像密宗按照严密复杂的仪轨次第逐级的修炼。两者虽然走的是截然不同的道路,但在对心性领悟上所追求的境界是相通的,艺术在这个瞬间殊途而同归。
杜春风 《暗涌》 2015 香樟木 168×65×38cm
杜春风 《等待多戈》 2015 香樟木 180×80×55cm
与弗兰克•扎帕邂逅
最初对杜春风的好奇源于他独特的微信头像,一个轮廓很深的欧美男人,浓密的八字胡,凌乱而蓬松的双马尾,对男人来讲“蓄胡和发型一样是一种态度。”这个特别的人是美国音乐人弗兰克•扎帕,玩过摇滚、爵士、电子、管弦乐等,风格多样是他的标签。大学时与扎帕初次邂逅之后,杜春风便深深地迷恋上他不拘一格的曲风,潜移默化中也逐渐地影响了他雕塑创作的追求。
个性化的表达是弥足珍贵的,这些在木雕上似乎得到了圆满的解答。同时在杜春风看来“木本身具有生命,本身具有温度。”天然拥有了载承时间的气质,这与人极为相近的。木刻的人物也有脾性和温度的,这样雕塑的载体本身和人的联系更为紧密。
杜春风的木雕作品有种独特的静穆之美,呈现在我们眼前的都是一些单眼皮的中国人形象,人物也多与传统园林中的景观相关联,太湖石、景观树都成为凸显他作品气质的重要元素。色彩的搭配上他也多使用黑、白和木的原色这三种单纯的颜色,又凭添了一份静穆。整个人物散发出的静谧、安详的气质就像从某张古画卷中走出来的。这种气质和他国画背景息息相关,但更为重要的是杜春风所追求的作品个性化,对他来说每件作品的独一性就像每一个个体在世界中的唯一属性。
杜春风 《光的弥留地》 2014 香樟木 215×65×36cm
杜春风 《禁锢的壳》 2015 香樟木&金属材料 120×70×36cm
“废弃物”收集者
杜春风自认为是个很无趣的人,创作之余并没有过多的兴趣爱好,唯一称得上兴趣爱好的就是“捡破烂”。这种收藏的爱好滥觞于杜春风第一件木雕作品《天工开物》,作品中他把一些人物的身体同农耕时代的劳动工具结合起来,呈现特定时期人类生命的繁衍、传承。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杜春风在杭州的有很多艺术家朋友,休息的时候他们相约一同外出,搜寻一些废弃物。杭州周边的乡村成了他们探秘寻宝的天堂,就像探险家和游客趋之若鹜去橡树岛找寻16世纪西班牙海贼埋藏的宝藏。现在杜春风的工作室已经堆满了他四处搜罗来的战利品,太师椅、马扎、各式各样的工具、还有很多“无用之物”。让我想起《庄子》中的段落,惠子讥讽庄子说:“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而庄子对此的回答是,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於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而最重要要的是无用之用才是大用。
《天工开物》之后杜春风在自己的作品和收藏之间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但他雕塑创作与现成品的结合越来越驾轻就熟。《景观人》、《十字》、《预设嫁接》等作品中人物与杂木嫁接,仿佛这些枯枝本身就是从这些身体当中生长而出的;《天使之门》中天使与现成品结合,这种表达似乎渐渐成为了他的常态。对于这些现成品杜春风的态度是不去改变它们的本来形态,让它变成一个作品里的一个部分。在他看来这些现成品自身已经足够去支撑它,“不需要过度的锦上添花,它已在那里恰到好处。”更多时候他像一个平衡大师一样,平衡着作品的每一个部分,木雕、现成品、金属等多种元素的呈现和整体气质和语言的单纯,现成品的运用和自身语言的表达都让它们处于和谐的状态。
杜春风 《景观人》 2015 香樟木&杂木 150×60×52cm
杜春风 《镜像》 2015 香樟木 170×90×50cm
和而不同的“榫卯”
2009年,正当圆明园兽首拍卖在引起全国性的关注和波澜时,日本时装设计师高田贤三宣布出售自己收藏汉代木马的不起眼新闻,却深刻地改变了杜春风。在图片上他被这只木马的造型深深地吸引,这只木马具有汉代雕塑简洁、生动、传神的特性,同时头部和四肢都用榫卯的结构组合在一起,可以看到明显的接痕却又非常统一。不使用一根钉子,却能让事物的不同部分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字面上的历史对于我们似乎已经是一件遥远的事了,但是时间沉淀下来的遗留之物,可能在某一个瞬间,就能打动我们。而杜春风就被这只木马深深地打动了,木马带给他的不仅是视觉上的震撼,更是精神性上的关联,其后他的作品中开始了对榫卯的探索。
把榫卯结合到雕塑创作中杜春风并不是第一位,傅中望等一批前辈艺术家早就在这方面 进行过尝试,杜春风可以说是众多践行者当中的一位。但是他有着对艺术的独特思考,“我对木的结构特别敏感,几何形体的穿插就形成了一个物体,而且有自己的张力在里面,这种张力就暗含在材质的内部,看了之后又会给观者一个强大的外发力,特别直接。”这是杜春风对榫卯的理解。
后来的一系列作品中杜春风都有用到榫卯结构,雕塑中人物的头部、四肢和身体基本都是通过榫卯的方式拼接在一起;《枯山水》中的人物和太湖石的拼合,《青骑士》和《驯兽师》中的人物和动物的拼合;《景观人》、《预设嫁接》、《十字》等作品中人物和现成品的嫁接用到的都是榫卯结构。在杜春风看来“拆分的目的是让它统一,但是又有点不那么统一,这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让杜春风钟情的是榫卯和而不同的特质,榫卯的造型结构也一直延续在他近期的创作中,只是这几年他的作品在表达上愈发显得内敛和含蓄了。
杜春风 《巨人症》 2014-2015 香樟木&金属材料 45×50×58cm
杜春风 《十字》 135×115×25cm 香樟木&杂木 2013
对时间的打磨
艺术之于杜春风似乎不仅仅于浅尝辄止的形式探索,他更关注的是形式之外对自我的表达。他认为“艺术家眼中看到的东西是自己内部的反射,完全视自己为一面镜子,正反面是内心经常涉猎之处。”杜春风的很多作品都围绕他自身,或者是关于内心的日常,又或者是个性化的体验。一棵树木,从幼苗到长成,需要经历雨打风吹,这是一种时间的打磨。一件雕塑,从选材到成型,需要经历锤炼雕琢,这也是一种时间的打磨。而一个人,从少不更事到饱经风霜,需要翻山越岭需要走过漫漫长路,这是一种在时间中更深沉的打磨。而在杜春风的作品中我们看得见时间的痕迹,也看得见时间在艺术家身上所留下的深深的痕迹。
2016年对于杜春风来讲是重新出发的一年,为了更接近材料,今年3月他从熟悉的杭州搬到了福州,福州和杭州成了杜春风生活和工作的两极。这些对于杜春风来讲似乎是一个好的开端……挂断电话,我开始整理思绪,此时的杜春风或许又一边听着扎帕的音乐一边又开始凿木头,且歌且行,不由让我想起柴可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夜阑人静,当你再次谛听,或许还能够再次落下青年时代的泪水。多年之后杜春风再次看着自己的作品,亲历和回忆或许依然崭新。
杜春风 《自我投影》 2015 香樟木&锻铜 98×80×40cm
杜春风 《魔术师》 2013 香樟木 112 × 48×25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