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功新:回到影像语言的初始状态
影像艺术与现实生活息息相关
回到影像语言最初的状态
我希望作品是开放和包容的
黑白之间的灰色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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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功新(以下简写为王):从1995年我做第一件影像作品《布鲁克林的天空》,到2015年我在OCAT上海馆做的大型个展,我的影像艺术创作刚好经历了20年,展览中三件多屏高清影像装置我觉得已经达到了某种极致。2016年上海双年展团队在耿建翌的建议下,找到我重新呈现早期的动态装置《对话》。接着收到白立方的邀请在香港做个展,对我的早期作品进行了回顾。那个展览名叫“轮回”,其实是我对自己艺术实践的一次清空和重启。这次在白立方伦敦的个展,就是当时决定的,我说起码要准备两年。但是中间遇到了疫情,所以推迟到了20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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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对我来说,个人对于影像语言探讨已经到了一个瓶颈。当然我也知道现在我的学生还有年轻一代艺术家进行的其他方式的探索,比如他们可能更加追求类似于电影的叙事,或者通过一个屏幕或者多个屏幕打乱这种叙事结构……我对这些不太感兴趣,所以其实是回到了最原始的影像语言:到底什么叫影像?在这次展览的作品中都包含了时间性,灯光淡出淡入产生变化或移动,这不就是影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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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这次展览的作品基本上只用了黑白两种颜色,这是我们对光或视觉认识的基础,也代表了两个极端。我主要想谈的是,在黑白之间还有灰色的状态和可能性。比如《摇摆的灰色》这件作品,两个发光的3D打印灯泡都配备有摄像头,下方的金属水槽分别盛有黑色液体和乳白色液体。在灯杆像钟摆一样摆动的过程中,灯泡带动金属水槽内少量的液体,溅向对面的水槽和周围的地板;与此同时,灯泡内的摄像头实时捕捉现场观众的影像,并实时显示在对面墙上的监视器内。每面墙上的20个监视器预先设置了特定的亮度和对比度,屏幕呈现出从最亮到最暗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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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我要表达的其实就是黑白之间的灰色状态,而且这种状态与进入其中的观众是息息相关的,因此充满了不确定性。有人说它影射了当年美国大选,从政治角度上解读为共和党和民主党的竞争,在大选过程中最精彩的部分不是深蓝和深红的州,而是摇摆州。也有人说它谈的是东西方文化问题、性别问题、昼夜问题……我觉得这些解释都没问题。我不愿意用作品来描述一个具体的政治事实,那不是我的工作,我希望它是开放的包容的,像桥梁一样让两个极端得以融洽,或者变成一个搅局者,两个极端的冲突更激烈化。
艺术不是阳春白雪的精英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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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这件作品一半是VPN软件的代码,文字在30秒内秒淡出淡入,代表了虚拟的墙的存在,如果我们翻过去,看到的是另外一个虚拟的世界;另一半黑色铁画框内是画廊展墙,代表了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关系。除此之外,我在画廊的展墙上又放了一块石头代表山,所以作品名叫《山后的墙》,可以带来一种想象空间。但是有些国外的观众可能不明白,一块小石头怎么能代表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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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虽然我的经历和背景,让我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个中国当代艺术家,但我希望自己的创作是中国审美的自然流露,而不是刻意向西方卖弄中国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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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我希望我的作品是开放和包容的,在更大的范围内获得共同认同的价值。如果这些作品只有中国人能看懂,那就没必要去伦敦,在宋庄展览就行。比如英国一个资深记者跟我说,在展览中看到了中国当代水墨艺术,我觉得这个评价很好玩,我们看到黑水也许会想到墨,但是西方人可能会想到石油。每个进入其中的观众,都会根据自己的经验进行不同的解读。
我为什么一直使用板凳、木头这种日常生活接触的事物?因为实际上我想让作品更接地气。我不希望艺术是一种精英的或者阳春白雪的姿态,而是像导游一样让观众循序渐进地进入。比如大家可能会关注这条板凳的材质是什么?大理石。它变成了白色的大理石之后呢?失去了使用的功能。那艺术家为什么把它放在黑色的水池里,可能是在谈黑白之间的关系……
艺术语言与观念不是二元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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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开始的时候也有纠结,一身的武功突然废了,一旦放弃就什么也不是了,所以刚到美国的时候还跟陈丹青一起在我家里画人体。为什么后来从写实绘画里逃脱出来?因为认识的改变。我觉得艺术语言,一定要和自己当下的生活状态有关系。我也很佩服那些继续画画的人,他们通过绘画与当下的生活发生关系,并不是说随便画画当下的内容就够了,还要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表现手法。我只能说,我没有这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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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方面是技术的出现,很多人问我是不是对技术特别感兴趣,我说肯定是的,因为它一下子进入并改变了你的生活状态,我们不用出门,只需要打开手机、电脑就可以进入一种虚拟现实。我们说当代艺术要讨论当下,而这正是我们当下的真实状态。
另一方面是艺术语言本身带来新的惊奇,我们常常认为作品的观念与语言是二元对立的,好像又回到内容与形式谁决定谁的讨论。实际上在我看来,媒介和语言本身就呈现出艺术家对艺术的态度,艺术作品的观念融汇在艺术语言的形式之中,并通过观者的视觉体验得出各自的解读。我们好像还不太习惯用艺术语言的方式去思考问题,总是试图去解读故事,比如你问我凳子断了一半代表什么意思?永远解释不通。
脱离群体性运动的个人化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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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我是1987年去的美国,两年后国内就有了“89现代艺术大展”,我没有亲历和参与。那几年我和太太林天苗在纽约,也经历了一段文化休克的纠结状态,没有作品出来。不过现在回头来看,当时的好处是纽约太开放了,除了商业绘画挣钱之外,周末可以看到大量的展览,看到现在的艺术大师90年代在纽约的成长,那时我们正好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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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我们的确可以看到一些从历史角度梳理中国美术史的文章,从星星画会到“85新潮”,再到90年代中国当代艺术进入黄金时代。但是这种方法忽略了一点,像我们这样的个案是没有办法塞到这些集体性潮流之中的……事实上如今我们也可以看到90年代中国艺术史中最值得挖掘的,反而是这些脱离了群体性的艺术家。因为他们价值是个人化的艺术创作,跟某个潮流中的其他艺术家是没有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