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征远 拒绝被归类
卢征远
尽管丹托先生早已有言在先:艺术的边界是一个被无限放大的问题,艺术的外延与可能性已经不能用早先的美学原理和艺术秩序来概括、来欣赏。但是当真正遇见这样的艺术家时,我们反而无所适从。卢征远就是这样一位。他天马行空的作品不断搅动着我们对艺术家创作体系的常规理解。所以我只能在卢征远一眼望不到边界的艺术版图里,试图部分地讲述,他是如何自我成全。
未知的奇遇
如一位朋友描述的那样,卢征远的确长相颇似港星黄秋生。他以各科成绩第一进入中央美院雕塑系,出色地完成了基本功训练,之后进入隋建国门下攻读硕士,毕业后留校任教,前途看起来一片光明。尊重世俗的秩序,但不代表他会随意被公众意见绑架。就像我们无法预知卢征远下一步会迈向哪里似的,他的作品一开始就充满了未知的奇遇。
本科毕业那年正赶上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的红火期,卢征远凭借毕业作品《天堂》崭露头角,并且在商业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本可以借势继续这个系列的创作,但他却没有按照惯性走下去。在被隋建国“什么是雕塑”的问题问住了后,这个自恃才高的年轻人决定拜其为师,研究生三年是卢征远思维高亢活跃、创作多产的一段时间。他的能量终于在2010年爆发出来,这一年颇有些进行曲的味道,共计创作了200多件作品。上半年,他将自己在工作室里用50天时间完成的50件作品,在泰康空间的“51平米”做了展示,首次向艺术圈宣告了自己激进的工作方式;紧接着在这年的年底,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做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展览——“84天84件作品”。尽管不是每个人都熟悉其中的每一件作品,但却记住了他试图改写艺术的勇气。几十天的时间里,他不断地刷新和重启自己,持续给观众提供惊喜。每天都有新障碍,每天都需要跨栏长跑。但这个展览就如同一颗掉进池塘的石子,激起涟漪,一圈一圈地朝外晕散开去。
2013年于凤凰艺都举办的个展“斑斓谱”展览现场
数量的积累也在悄悄地发生着最美妙的化学变化。因为这次尝试,卢征远将他的层出不穷的想法付诸了实施,涉及到几十种材料,试验了十几种媒介,也积累了大量的经验,最为重要的是他在高强度、高密度的创作磨砺中建立了自己对艺术的态度,找到了打开生活和艺术之间那扇神秘之门的钥匙——艺术不是生活的一部分,恰恰生活是卢征远艺术的一部分。
可是,当我们在津津乐道“84天84件作品”的特殊创作方式时,卢征远却感叹,多数人除了知道“每天一件作品”的理念,却并不真正了解每一件作品是什么。“它的过程被完全被肢解掉,就像准备的一道丰盛的法国大餐到头来却压缩成了汉堡包。” 观众往往对观念的关注度超过了对作品本身的关注,类似的现象在卢征远作品上时有发生,关于这种差距产生的缘由,也一直是他反思的问题。在他对2009年的《树枝》作品的那段文字描述中,我想他找到了答案:“它是一种‘正——反——正’的逻辑关系,美学里的‘影子说’认为事物是理念的影子,艺术是事物的影子,那么在这个作品里就出现了重影。技术层面上的实践,会引发思考层面上的效果。” 在他的许多作品中都能看到他对现实事物的不确定性和艺术的荒诞性的表达。比如,《无题》(颜料)系列,他用写实的技法描绘随意涂抹的颜料,看合理与不合理之间,让人思考真实的合理性。
《慢性》不规则尺寸 黑色大理石 2013
在日常生活的实验场中开展艺术考察
当别人乐于找到一种固定的方法,建立一套语言创作时,卢征远却没有安于现状,他脑子里总会冒出奇思妙想,直面内心汹涌的潮汐。他说“雕塑、绘画、装置、影像等媒介在我的创作中是垒加和平行的关系,我没有从一种手段走向另一种手段,也不觉得自己在形式和材料上有什么大的变动,这些创作手段一直都是混杂在一起的,我希望这种混杂、交错的状态能够一直保持。”他在大刀阔斧地进行观念性创作的同时,也未放弃写实雕塑,《对话》、《呕吐》、《吻》等作品便是他对生命无常和脆弱的一种宣泄。之后创作的《慢性》在写实的基础上,拓展了材料的转换,用黑色的大理石雕刻成里面隐约有人形的垃圾袋,作品放在展厅的角落里,就像日常即将被扔掉的垃圾袋一样。永久和临时,视觉与触觉,在这里交汇。在《时间的容器》系列中,卢征远扎实的绘画功底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呈现,但这种写实更像是冷静的、毫无感情的描摹,仅仅是建立起现实依托的方式。他凭着自己敏锐的感受力,将生活不同角度地呈现出来,轻如鹅毛、细如游丝、重如千钧、沉若洪钟。那看似杂乱绘画、写实雕塑、现成品、影像、行为架构成的奇异组合中,让人看到了生活的若干层次。
卢征远善于从生活中的细节引发他创作的冲动,他的作品中没有宏大也没有深沉,但当它们呈现出来时,不仅没有稀释作品的浓度,反而有一种难得的强劲。日常生活就是一个材料丰富的实验场,卢征远不是在象牙塔中经营他的艺术王国,而是在实验场中开展他的艺术考察。一个细小的试验和改变,又有谁能断定不会产生另一个蝴蝶效应呢?
托马斯•弗里德曼用“世界是平的”来比喻经济的全球化,扁平的世界让更多人处在错综复杂的关联之中,但也把世界的深度碾平。艺术世界已经没有中心,中心到处都是,在一个扁平的世界中,卢征远的冒险,无疑是有价值的探索。
《巨浪》16×20cm 布面优化、水晶画框2013
Hi艺术=Hi 卢征远=卢
“我就是一个不稳定的个体”
Hi:当你的作品涉及到很多类型,包括不同的媒介时,外界自然而然地把你定义为一位“多样性”的艺术家,但对你的作品却难以形成一种突出的印象,对这样的描述,你如何看?
卢:不存在“多样性”艺术家,如同不存在“单一性”艺术家一样,这不应该是形成对于一个艺术家的描述。这种表象的多样或单一都只存在于某个片段,艺术家的思考和触点会自然形成关于那部分的样貌。追寻“突出的印象”可能是为了更加适应我们吃惯了快餐的胃,便于消化,但这并不是我所希望的。
Hi:这会不会衍生出另外一种问题,广度够了,深度却不够?
卢:广度和深度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我更觉得它们交错而生。从具体实践上看,媒介上的跳转,也是对一个问题的反复思考。广度和深度并不体现在作品的形式上,而是体现在所关注的问题上。如果在一个问题上有做了非常广泛的尝试,那么积累起来就是一种深度。
Hi:这些作品的内在联系是什么?
卢:我很难用简短的语言描述我所有作品的内在联系。这对我是一个很难的事情,我有时也在试图找它。但我又会不满,如果我的作品是一种联系紧密。我一直的担心是没能把它们隐藏得好。我就是一个不稳定的个体,我无法保证你问同样的问题,我会给出同样的答案。我只是希望带着我的实践去体验未知,反思我已经拥有的答案。艺术是一个值得我去冒险的世界。我希望我一直是个“不成熟的艺术家”,当然我知道这很难。
《容器-30度》 50×50cm×2 布面油画、水晶画框 2013
和任何可以被归纳的“艺术词条”保持距离
Hi:本科是在中央美院雕塑系注重传统写实的一工作室,为什么选择去考隋建国的研究生?
卢:对于我的状态而言,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选择。记得一次和隋老师谈话,他问了我“什么是雕塑”的问题,一个最简单也最难回答的问题。当然答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提出问题,并且想办法去接近答案。
Hi:上研究生后做的“100天100件作品”,这个过程最让你兴奋和痛苦是什么?
卢:其实没有特别的痛苦和兴奋,每天做作品唯一的改变是让你的工作更集中,每天出结果。当时最大的收获是之前很多作品停留在方案阶段,因为有了这个约定,就必须突破方案阶段变成实在的东西。在这个过程当中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之前一直认为作品有好与不好的区别,并且希望先要得到假想观众的认可。在持续地做了这么多作品后,它让我忘掉了这个东西。需要先得到认可,也是教育的惯性。按自己的方向做,持久,坚定。如果你的状态,你的眼界,你的系统自身能够支撑的话,其实就够了。
Hi:每天持续如此大量的创作你会焦虑吗?
卢:我就是一个焦虑的人,反而持续的工作有时会减弱焦虑感。处在焦虑中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以为没在焦虑,这个时候你的焦虑更大。
Hi:你认为雕塑和绘画的关系是什么?
卢: 这个问题很大。在今天我认为雕塑的概念更接近这个世界,当代雕塑已经不限于架上,也不限于物理上的实体,它不断地与其它如影像绘画行为等形式交融。如果要更准确地描述“雕塑”和“绘画”,不可避免的也要放置在其自身的艺术史的框架讨论,虽然这个框架不断在被打破和重建。
Hi:你许多作品都和观念有关,那么到底是观念重要还是作品本身重要?
卢:作品是观念在实践中的痕迹。没有观念的指引便没有实践,没有实践的痕迹便无法证实观念曾经的到来。
Hi:你如何理解观念艺术?
卢:“观念艺术”是指一个具体的流派,现在也泛指了带有观念性的创作。我不认为它更前卫或保守,但在你提及它的此刻,我保持警惕,并希望和任何可以被归纳的“艺术词条”保持距离。
(摄影/董林 图/卢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