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业仅六年，她在上海“造”了两座美术馆
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馆长甘智漪
5月17日，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再次开馆了，位于汶水路210号静安新业坊，前身是原属闸北区的上海冶金矿山机械厂，工业遗存复兴的又一个案例。新馆距离外滩10余公里，是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在过去十年中更换的第三处地址。比起世博园的开阔，上海西岸文化走廊艺术氛围的浓烈，大跃进时代的老工业厂房的周边是高耸密集的居民楼和穿行而过的高架桥。艺术，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这却是民生美术馆最终选择落户于此的理由，馆长甘智漪说“前十年我们用金融激活艺术，后十年我们希望用艺术去改变社区。”
位于汶水路210号静安新业坊的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是由上海冶金矿山机械厂改造而成
从金融专家到艺术领域的“小学生”
对一座美术馆的好感最先从哪儿开始？也许并不是展览。我在开幕前一天下午到达新馆时，工作人员正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最后的收尾工作。我刚走进大厅，一位女士便停下手上的工作，径直迎了过来，热情地问我是不是来看展览的。从黑框眼镜和干练的短发判断，她就是我此行的目标采访对象。当我和美术馆工作人员说起这段意外的“开场”时，他们显然习以为常：“我们老大就是这样，她把美术馆当自己的家一样”。
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以“知白守黑”“空色有无”为内部空间改造的设计理念，希望为艺术提供一个没有任何“痕迹”的舞台，从而最大程度地去容纳艺术创作
这位把美术馆当自己的家一样的馆长，在大门入口处布置了精致的花圃，亲自为文献中心置办家具，为员工备好口罩……对于甘智漪来说，这是她第二次经历“造馆”，在职业生涯中能够造两座美术馆的人恐怕很难再找出第二个，更何况她的馆长生涯不过六年。上一次她花了15个月改造空间，而这一次，她仅仅用了6个多月。我问她为何要在如此短时间内将美术馆开出来，她说一旦休息两三年，就会让美术馆消失在公众视野里，前面做的十年努力可能前功尽弃。凭借一份执念，在天命之年已至时，这位狮子座女馆长的事业仿佛才刚刚开篇。
在开幕前的访谈匆匆结束时，她不忘提醒我去关注她的微博。页面显示她入驻时间不到一年，发布了340篇博文，爱旅游、爱美食、爱宠物、爱摄影、爱写作……“文艺青年”的标准她一个都没落下。当然，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她宣传美术馆的重要阵地。她写下一行简介：远方是一种执念，艺术更是一种执迷不悟。
在短短的6个多月里经历了装修、搬迁、布展后，上海民生美术馆以最高效的速度于2019年5月17日在静安新业坊隆重亮相，以日本艺术家宫岛达男个展“如来”开启新馆
但在上任上海二十一世纪民生美术馆之前，甘智漪二十多年从业经历却与艺术毫无关联，一个资深金融专家在2013年转身做起了艺术领域的“小学生”。面对完全陌生的行业，全新的挑战，这位“半路出家”的新手在忐忑之余，更多是用金融业的工作方法和思维模式管理艺术机构。她借用银行业的项目管理制，在美术馆展览中推行“项目经理人制度”。从书面策划与评估，到制定预算，与艺术家沟通，再到具体实施，甚至媒体宣传，全都交由策展人统筹。所以她的名字并不常出现在美术馆的展览海报上，她说自己可以做一个很好的美术馆馆长，但更希望给年轻策展人留有发挥的余地。就像“知白守黑，空色有无”的新场馆设计理念一样，空间是空和无，艺术才是色和有。
“重生”
十年间，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易地三次，但六年来只有一位馆长甘智漪。新馆的大厅有一面海报墙，35幅展览海报（部分展览）是它过去十年的足迹，也是金融与艺术之间几多风雨的见证。第一张白底红黑字体的“中国当代艺术三十年历程（绘画篇）”海报尤为醒目，它开启了民生银行这家金融机构的美术馆大业，此后相继举办了多个国内外主题展，以及多位重要艺术家个展，迅速形成了鲜明的“民生风格”。
红坊时期的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
位于正中央的“国际艺术评论奖”是唯一一张非展览海报，它诞生于上海二十一世纪民生美术馆（M21）正式开馆的两个月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甘智漪接手M21推出的第一个项目。2014年11月，美术馆在开幕展“多重宇宙”中才正式与观众见面，在民生银行铺设的另一条轨道上，M21逐渐磨合，运转。一城两馆的局面也就此形成。
上海二十一世纪民生美术馆外观及其2014年11月的开馆展“多重宇宙”中展出的日本艺术家池田亮司的作品《雷达》
两年前，因红坊创意园区面临拆除，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与上海二十一世纪民生美术馆在2017年1月正式合并，名称统一为“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沿用上海二十一世纪民生美术馆场馆（上海世博会法国国家馆）。一年多后，又因市政改建，不得不在2018年12月搬离。但民生美术馆曾推出的数个夺人眼球的新媒体国际大展却给外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从一城两馆，到两馆合二为一，再到迁入新址，过去的“动荡”，随着与静安新业坊十五年租约的签订，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再次“重生”了。新馆就像一个集散口岸，过去的支流都汇集于此，未来的梦想也将在这里开启。
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馆长甘智漪
前十年用金融激活艺术，后十年用艺术改变社区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如果以这次的重新开馆作为一个节点的话，你怎么看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在过去十年中的表现？
甘智漪（以下简写为甘）：前十年我们用金融激活艺术，后十年我们希望用艺术去改变社区。现在搬到上海老工业基地，我们希望在静安新业坊扎根，看看艺术机构在社区的文化推动当中能够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努力成为社会文化发展的引擎。5月18日是我们向公众开放的第一天，正好是全球国际博物馆日，那天观众非常踊跃。单就我们文献中心来说，那一天就有400位观众进入。在一个全新的场馆里能够有这样的流量，我对上海这座城市充满信心。当一座城市有了艺术，就有了我们城市自己的语言。城市的新生力量愿意去靠近艺术接受艺术，这也是我们公益艺术人最愿意看到的回报。做艺术酒香不怕巷子深，你把好的项目放在公众面前去呈现，都会得到市民的认可。
2017年9月，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推出展览“生声不息：塞莱斯特·布谢-穆日诺”，从视觉、听觉、触觉甚至嗅觉为观众带来耳目一新的感受
Hi：在过去短短6个多月里陆续经历了选址、设计、装修、搬迁、布展，为什么一定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美术馆重新开起来？
甘：做艺术机构就是这样，似乎没法停留和喘息，你要保证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的持续运营，就必须不断地往前走。我原本是可以选择放手的，因为浦东新区给了我们一个场馆，给我们两到三年的时间建设，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可以休息挺长一段时间。但这样做就会让民生美术馆消失在公众视野里，我们前面做的十年努力可能会受到伤害。所以我有这样一份执念，自己的理想要守住，不能轻易放弃，所以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能够迅速找到空间去做改建。我们团队心也很齐，大家憋着一股劲。当然，也是因为幸运地找到了静安新业坊，找到了很好的设计师谢天，克服重重困难，让我们民生美术馆在短时间内重新闪亮登场。
作为“法国文化之春”的开篇之作，是由法国知名音乐家詹姆斯·吉鲁东（James Giroudon）主导策划大型国际群展“透明的声音”于2017年5月在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呈现
Hi：中间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甘：最大的困难是时间，还有经费。我们不懂怎么造房子，在32人的团队里面，唯独我还有一点经验，因为我是房地产金融专家，建过上海二十一世纪民生美术馆。剩下同事真的什么都不懂，但是大家一起克服困难，一边学一边干。
Hi：经费来源是怎样的？
甘：主要来源当然由民生银行来支持，但是为了快速获得资金，其实我们还是动用了美术馆的结余。我们整个团队的运行风格就是花最少的钱办最好的事，这是一直以来的理念。因为我们是公益的资金，每一分钱要掰成两分用，所以我们有结余，我们暂用它来反哺。自己造的血液给自己输液，自我回流。
王功新《关联：与Ya有关》九频影像装置 2010（2016年，由姜节泓和马克.纳什策划的“真实的假象”，上海二十一世纪民生美术馆现场）
艾萨克·朱利安 《游戏时间》影像 2013（2016年，由姜节泓和马克.纳什策划的“真实的假象”，上海二十一世纪民生美术馆现场）
张培力依据美术馆缓坡的空间特点创作的《看得到尽头的通道》，14面用蕾丝编织的不同国家的国旗依次有序地降落和升起（2016年，由姜节泓和马克.纳什策划的“真实的假象”，上海二十一世纪民生美术馆现场）
王郁洋根据美术馆空间创作的《光²》，你所看到的落地窗上的影子并非真实的影子，而是艺术家打印在玻璃贴纸的“假影子”，这件作品十分贴切地呼应了主题“真实的假象”（2016年，由姜节泓和马克.纳什策划的“真实的假象”，上海二十一世纪民生美术馆现场）
美术馆馆长里最懂金融和法律的
Hi：2013年从金融专家到美术馆馆长，如此大跨度的职业身份切换心里忐忑吗？
甘：当然忐忑。虽然艺术是我从小生长的环境，可我没有做过艺术管理，也没有学过艺术专业。但是我觉得一个人的学习能力体现了你的适应性，你会学习你就能适应，管理的东西很多是相通的，所以对我来说管理艺术机构和管理一个金融机构是一样的。
Hi：你的优势是什么？
甘：我在银行曾经是做风险控制的，风险控制就是防范万一，所以思路非常缜密；之后又做过办公室主任，就像大管家一样需要事无巨细；我在工商银行又是金融创新专家，需要对法律法规制度流程熟到能够产生新的想法才能够创新，创新就是知道哪里该松哪里该紧，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这个东西技巧很高的。
2018年3月16日，日本艺术家黑川良一的新媒体展览“反向折叠”于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展出，在超过600平方米的巨大展厅中，黑川用三块巨幅的显示屏和极为精巧的视听装置，呈现给观众一件大型沉浸式作品《反向折叠》
艺术家黑川良一(左)与英国FACT艺术中心迈克·斯塔布斯教授开幕对谈现场
Hi：接手美术馆的时候你做了哪些功课？
甘：有人说我是美术馆馆长里最懂金融的，其实我也非常重视法律法规在美术馆运营中的作用，让自己变得懂法很重要，当艺术机构运行的过程当中遇到风险时，我们能有预判，有能力发现。我们做金融的人对经济、金融形势的判断必须要有一定的前瞻性。如果没有前瞻性，你不知道风险何时会来？好人坏人也看不清？所以做金融的人非常敏感。
“2018约翰·莫尔绘画奖（中国）获奖及入围作品展”亮相上海民生现代艺术馆
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Hi：2014年民生二十一世纪开馆的第一项目实际上并不是“多重宇宙”，而是“国际艺术评论奖”（IAAC）。
甘：我是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那种人。“国际艺术评论奖”不要空间也可以做，尽管它是非常小众的项目，但是我们也倾注了非常多的精力和感情在里面，从专业的角度来说我们非常推崇它。因为我们深知，艺术评论目前所面临的危机，就是“思想”在当代国际社会中的危机。在这种局势中，更需要专业与沉稳的力量来托举责任、来守望未来。
2014年9月，“国际艺术评论奖”正式落户上海二十一世纪民生美术馆（左起：甘智漪、“国际艺术评论奖”组委会成员兼上海大学美术学院美术史论系副教授凌敏、中国民生银行社会责任管理委员会副主席艾民、时任上海二十一世纪民生美术馆副馆长李峰）
2018年11月12日，第五届国际艺术评论奖（IAAC5）颁奖典礼在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举行
Hi：六年下来，“国际艺术评论奖”的发展有什么特点？
甘：六年走下来，我们已经有了一大批粉丝的拥护，我们觉得值了。而且这些获奖者在艺术领域里面都得到了非常好的发展，也就足以证明这个奖项的生命力，有成长的沃土。我也听到许多人反馈说，喜欢这个奖项就是因为它特别专业、公正。我们没有限定一个圈子，也没有选定某一个类别，也没有选定某一个人，我们只看文章的水平质量，这也是我觉得特别有意义的地方。
Hi：从国内和国外的投稿者看，谁的积极度更高些？
甘：各有千秋。我们发现英文投稿者里面专业人员特别多，而且有不少知名策展人。中文的投稿者的背景就比较丰富，其中很大一块是来自院校，也有媒体的投稿。
2019年5月24日，由馆长甘智漪主持的第六届国际艺术评论奖在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正式启动
追求专业的展览和公共教育
Hi：从最初建馆到现在，美术馆的展览定位有过变化吗？
甘：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一直致力于中外艺术文化的交流。因为我们身处于上海这样一个国际化大都市，不但要把中国当代艺术作为主推方向，也希望通过请国际上顶级的策展人、艺术家到我们民生美术馆做展览，为广大市民打开一个看世界当代艺术的窗口。项目好艺术家好，是我们选择的方向。不会偏重某一个类型或区域。
Hi：从过去几年推出的“透明的声音”“生声不息”，包括这次宫岛达男的“如来”等展览面貌看，似乎你更偏爱新媒体这一类的展览？
甘：我们关注的是媒介背后的艺术思考，以及艺术家试图连接大众的野心。正如同在我们看来，是否是所谓的当代艺术并不是一个让我焦虑的问题，相反我们总是会去思考什么是“有生命力”的艺术，而这也是我们馆一直以来选取艺术家和艺术项目的标准。
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的咖啡馆和衍生品商店
Hi：新馆在功能上有哪些升级？
甘：咖啡厅、衍生品商店是一般美术馆的标配。但是很多美术馆没有文献中心，我们文献中心有400平方米，接近5000册艺术图书，可以说是上海最大的艺术图书馆。静安区直接给到我们资金支持，所以现在是静安区图书馆的艺术分馆。要看顶级的出版物，顶级的艺术书籍，凭一张身份证就可以到民生美术馆来看。
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400平方米的文献中心，接近5000册艺术图书，现已是静安区图书馆的艺术分馆
Hi：在如此多的美术馆里，上海民生美术馆如何凸显自己的性格？
甘：对我来说美术馆首先要做专业的事情。所谓的专业就是专业的展览和专业的公共教育，这是我追求的目标，其它我不追求。是否要凸显性格也并不是我们要追求的目标。
另外作为一家美术馆，在上海这个城市里面，怎样评判我们的成绩？2017年两馆合并，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因“透明的声音”获文化部优秀展览奖。因“生声不息”我们的年轻策展人孙啟栋入围了“全国青年策展人计划”十强。优秀展览奖全国只有七个，民营美术馆只有我们一家。同样还是2017年，我们的公共教育项目“上海制造：那些年的美术电影制片厂的故事”获得了优秀公共教育项目的奖项，全国十佳。展览全国七强，青年策展人全国十强，公共教育全国十强，有哪个艺术机构可以在一年里获得文化部的三个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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