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到90初,将成为中国当代绘画的黄金一代?
今天的艺术表现形式越来越不局限于传统的媒介,影像、装置等“跨媒”手段不仅成为很多创作者的首选,也成为各大双年展、青年奖项所偏爱的“宠儿”。
虽然绘画在艺术市场中仍占据着绝对的“王者”地位,但 “绘画式微”的论调仍然不绝于耳。在这样的声音中,年轻一代画家的类型更加丰富,面貌更加分化,其中, “85后”艺术家刘海辰似乎是一个“学院派”的典型案例。适逢他的个展开幕,我们与刘海辰和展览的策展人王将这两位年轻人一起,聊了聊“80后、90初”画家在当下的处境。他们会是中国当代绘画的黄金一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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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辰个展“16:9风云无尽”现场,星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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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缺的绘画性
刘海辰生于1988年,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硕士毕业,现在是四川美术学院的老师。和越来越多在声光电装置等多媒体艺术方面进行实践的同龄人不同,刘海辰一直在“好好画画”。
时隔三年,他在星空间举办第二次个展,一方面告别了旧作中深沉的幽黑色调,转而用更加丰富的色彩描绘个人的“真实”;另一方面也开始创作超宽幅比例的绘画以探索视觉感官上的代入感。套用一个时下流行的词,刘海辰的画给人一种“沉浸式”的视觉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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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辰个展“16:9风云无尽”现场,星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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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风景有种直觉上的偏爱,从记忆、印象、图片中提取素材。他不诉诸于点线面来构建形式感,而是用笔触、色彩、形状传达真实的体验和感觉,这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画面中所蕴含的感性基因。
这可能与他的成长环境所养成的美学偏好有关。刘海辰的家乡——河北张家口的自然环境比较严酷,气候多变。“我是一个特别喜欢去野地儿玩的人。那里总存在着一些牛鬼蛇神的奇幻故事,一方面我会感到害怕,另一方面又好像被某种魔力吸引。90年代北方城市发展迟缓,社会生活中弥漫着一种消沉情绪。它与自然景观的苍凉、荒蛮形成了鲜明对比,两者之间的力量悬殊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长大以后对事物的认知产生了变化,但当时的感受和记忆构建了我心中的世界模型,也让我保有了某种浪漫主义的情绪”,刘海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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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 65×90cm 布面油画 2020
《先知》 160×220cm 布面油画 2020
《盗火》 173×235cm 布面丙烯油彩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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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那些辽阔、旷远和激荡的作品中,我们既能看到中国传统绘画的写意性,也能看到印象派画家用以把握瞬间氛围的的独特笔触。刘海辰将笔触、色彩、形状这些基本的绘画元素视为真实体验的载体,以印象为老师,在现实世界的提示下借助颜料的物质性,协调色层的相互关系,以及控制笔触对物象的模拟让“让绘画具备可感知的状态,并让感知得以流动”。
在绘画中越来越频繁地出现数码、设计、网络图像等元素的当下,刘海辰的作品表现出一种相对稀缺的“绘画性”,艺术家仍强调手感、身体与画布的接触;作品仍然相对具象,令人想到绘画最初的样貌。刘海辰说自己并不想主张某种态度,“只是在正视内心存在的欲望和想象,并通过绘画来展现它们。我们的生活充满了规则和理性,而肉身的欲望、冲动和想象力则渐渐消弥。我希望能够回溯这些原始状态,调动生命的体验来制造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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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刘海辰(左)与策展人王将(右)(摄影:董林)
从互相不服到互相欣赏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你们都是中央美院版画系出身,这是否是你们合作这次展览的机缘?王将也一直以策展人和创作者的重叠身份进行了很多观念化的艺术实践,你们两人之间有什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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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辰(以下简写为刘):我跟王将相识很早,从读书到现在,对彼此的工作路径和逻辑都比较熟悉。所以这次展览跟王将一起合作,其实也是把之前我们探讨过的一些关于绘画的具体问题展示出来。
读书的时候会相互觉得对方都很厉害,会互相不服,到后来互相欣赏,然后也一直保持着在艺术方面的沟通和合作。
王将(以下简写为王):我们是美院版画系本科的上下届。大学时代经常会一同交流绘画问题。后来我出国,那几年里就很少联络了。而近年我们又有了不少合作,我曾经几次邀请过海辰参加我策划的群展,包括常规的绘画展览和强调策展语言的实验项目。我认为他是一个出色的画家,给他策划个展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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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像》50×65cm 铜版 2015
《碎木·杂草和村庄上燃烧的火No.1》 100×150cm 铜版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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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版画专业的背景会给艺术实践带来什么不一样的感受或体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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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版画的创作,一方面涉及比较强的理性和工序性,另外一方面也需要接触很多的材料和媒介,只有深入理解材料的特性才能有更大的表达空间。这两方面对我之后的绘画创作产生了明显的影响。
王:强调严谨与自由。央美版画系一向主张思维的缜密性与转化力。正是由于这种传统,从上个世纪90年代到今天,央美版画系涌现出许多杰出的当代艺术家。这对出身于这个系的后辈来说是一种激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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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发的海湾》 200×300cm 布面油画 2020
《蒸汽、水雾的象征》 275×205cm 布面油画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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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王将怎么看刘海辰这次作品面貌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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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从2018年起,刘海辰开始创作超宽幅比例的绘画来探索视觉感官上的代入感。这是很好的尝试,和经典的风景画范式拉开了距离。就像展览标题中“16:9”这个意象和“风云无尽”组合在一起所提示的那样,刘海辰的绘画喻示出新世界的画质感。而“风云无尽”则表明了刘海辰对“风景”这一经典绘画主题进行着持续而深入地实验,也点明了这些风景所隐含的象征意义——时代的变迁与命运的无常。
Hi:你也给许多从事绘画创作的年轻艺术家策过展览,你认为刘海辰绘画的特殊性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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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刘海辰的作品强调感官体验。我们可以从画面联想到诗歌、音乐与电影,联想到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些风景可以作为现实世界中力量博弈、对抗与征服之象征。所以,高级的感观性就是“通感”,它是联觉与象征,精神性和社会性也内化于绘画的感观性。而且我认为刘海辰的水准,使他在同代同类画家中具有代表性。这在未来会更加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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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河 No. 1》 220×205cm 布面油画 2020
《重生之河 No. 2》 36×102cm 纸本油画棒 2021
《重生之河 No. 2》 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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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内心的真实,就不会出现同质化
Hi:画风景的艺术家很多,题材的相似性会不会成为绘画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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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如果艺术家尊重自己内心的真实,就不会出现同质化。表象上的相似有可能会出现,因为我们的世界就是这样,同一个时代很可能有相似的经验,素材也有可能是接近的,所以面貌上难免会有接近。但每一个艺术家都是具有自身理解和感知的个体,作品中的态度和表达会有本质的差别。永远不要用表面的结论干扰个体的创造。
王:风景是世界的容貌,它是绘画的永恒题材。艺术的历史延续到今天,出现过无数杰出的风景画家,风景画总是在不断呈现出新的面貌。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心灵。不同的社会文化语境,“风景”自然会有不同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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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 36×48cm 纸本油画棒 2015
《红云》 48×36cm 纸本油画棒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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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不少掌握了扎实绘画技法的艺术家都选择了舍弃,转而开始观念绘画或者“坏画”,你们如何看待这个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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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如果只是故意去追求一个面貌而没有带来任何惊喜,那就是无效或者低级的。所谓的“坏画”,其实也是好画,艺术家在画的时候心里想的肯定是我要画一张好画。
王:创作要和艺术家的生命状态同频。每个艺术家的经验和趣味都是不断变化的,有时候选择更新或放弃是正确的方式。
Hi:刘海辰的作品里显露出学院功底,这部分你会一直坚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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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现实主义的美学传统已经成为了我绘画的重要基因,所以这些基因会伴随我的创作持续下去,甚至它会以我想象不到的方式呈现在作品的画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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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遥远》 纸本油画棒 48×36 cm 2020
《永不退色的火光》 36×102cm 纸本油画棒 2021
《永不退色的火光》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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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如何看现在流行的那些融合了数码、网络图像、涂鸦的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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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挺好的。因为我们身处的时代就是这样,信息爆炸,图像泛滥。所以这个时代盛产的绘画,与10年、20年前的流行风格也会不一样。每个艺术家都会用自己的选择和偏好去表达对真实世界的反应。如果能把设计感做得很好也是高手,但没必要与绘画性去对比,因为在不同的赛道上。我不太认同所谓的对错和好坏,一切都基于创作者自身,包括判断的标准也应该是每个艺术家自己去建立。
王:今天的绘画面貌很多元。即使同样的央美科班出生,同样的基础扎实也存在着不同的取向。在同代画家中,刘海辰可以和孙一钿作比较,他们的绘画表面是两种不同的质地,一个强调手感,笔触,另一个追求光洁度,制作性。在主题上,前者表现宏大叙事,后者凸显个人视角。这就是同一背景下的两种不同的美学特质,都有其自身的意义。刘海辰的绘画取向可以追溯到董希文笔下色彩明丽、气象宏远的异域风光,而他在创作中发展出一种描绘心理现实,并颇具象征性语言和浪漫主义气质的绘画风格。
如果把目光投向中国当代绘画的30年,中央美院走出了一代代颇有手感的“年轻”画家:刘小东、刘炜、黄宇兴、仇晓飞、韦嘉、闫冰、张业兴、许宏翔……这成为了一条鲜明的线索;另一方面,网络时代产生出另一种混合了数码美学、网络图像的绘画,也是有价值的尝试,比如央美背景的劳家辉、康好贤就是不错的年轻艺术家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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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政治》 36×51cm 纸本油画棒 2021
《最后的征服者》 36×102cm 纸本油画棒 2021
《最后的征服者》 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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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中国当代绘画比以前更强了
i:你们认为绘画在式微吗?绘画的突破口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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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对于艺术表达来说,绘画是最恒常的方式,而它的形式在今天变得更加多元。如果我们横向对比绘画与其它媒介的艺术形式,其实是没有意义的。这样脱离自身而去对垒假想敌,会让绘画陷入某种被动中。绘画的突破,依然在于每一个个体对自身的发掘,包括语言、审美以及价值观。如果在纵向的艺术史中衡量绘画的突破,那么当代性一定是绘画得以立足的重要筹码。这就需要检验绘画与当下时代的关系。所以绘画的突破,多是源于不同创作者的内心需求和现实处境。
王:我没有感受到绘画式微。我认为今天的中国当代绘画比以前更强了。我们能看到非常多元,非常自由的绘画面貌。画家可以在流行与传统中自由汲取营养,所以绘画自身没有囿限。不过,藏家趣味会左右艺术的取向,这才需要警惕和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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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谷奇观》 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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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与“70后”以及之后的“90后”相比,你们认为“80后”艺术家绘画实践的特殊性在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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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相对于“70后”,“80后”艺术家的信息来源更为广泛,同时其学生阶段也处在中国艺术教育非常成熟,并且进入了开放姿态的时期。而“90后”艺术家一直处于网络世界极速发展的时代,他们很早就接触到了更广域的艺术资讯,也有更多人具有海外学习经历。相比之下,许多“80后”画家在创作实践中,不仅联接了国际化的趣味,也在不断地发展本土艺术脉络中的可能性。
王:“80后”到“90初”(1995年以前出生)的这代画家大多是国内美院背景,他们接受绘画训练的时间是中国式学院教育的成熟期,所以有着坚实的现实主义绘画基础。这对于个人和历史来说都是一个无法遮蔽的既定存在,我们应该重视这种存在的价值。
这一代画家,也许是转折期的最后一代。在他们创作的短短十年内,通过普遍地进行自我更新来应对全球化思潮对本土美学的冲击。这一代画家经历了网络信息时代的洗礼,眼界开阔,思维活跃,观念自由,同时又有较强的绘画能力,现在进入了创作精力的旺盛期。我认为,他们将会成为中国当代绘画的“黄金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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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霞光》 36×102cm 纸本油画棒 2021
《来自霞光》局部
《追捕》 36×48cm 纸本油画棒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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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你们都曾就读于中央美术学院,是否认为本土院校出身的艺术家与海归艺术家是否在创作上形成了比较明显的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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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不至于明显。我当了老师以后,也见过各种各样的学生。你会发现刚毕业或者刚做创作的时候,大家的理解力、洞察力差不多,谁也没比谁聪明太多,或者说经历过太多的事情。但可能有那么几个灵光,或者把自己的想法调动得好一些,有一个爆发,但这些都是小概率事件,在国内国外都可能发生。英美学院的教学方式是一种路径,一种对部分人有效的路径,国内也有国内的路径。
王:两者本质上没有区隔,很多活跃的具有海归背景的艺术家都在国内经历了美术教育,而当下也不存在信息获取的不对等性。在创作上,代际形成的差异会更强一些,“80后”的画家基数很大,“90后”使用的艺术媒介更加多元,“95后”恐怕会在绘画上丧失优势,但可能带来更多意外。今天英美系统的艺术学院为中国学生敞开了大门,留学申请机构成为了一种利润丰厚的快销产业,但这并没有培养出更多出色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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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流》 36×102cm 纸本油画棒 2019
《洪流》 局部
《深林》 36×102cm 纸本油画棒 2021
《深林》 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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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相比许多“80初”的艺术家在15年前就在当代艺术舞台取得瞩目成就,你们觉得 “85后”艺术家出头更难了吗?原因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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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和处境,这都是客观的因素。对于世俗的成功来说,的确会有不同时期的难易之分。但对于每个个体的艺术家而言,艺术这件事儿从来都没有容易过,它是一个自己跟自己持续较量的事情。
王:显而易见,中国当代艺术的平台和受众仍然不够多,不同年龄层的艺术家几乎是同台竞技。用社会学的“场论”来谈,艺术场和其它行业一样,它是力量的场,也是竞争的场。每一代人都在试图改变或保存场中的力量关系,年轻艺术家的综合实力正在增长。而我刚才所说的,“80后到90初”是中国当代绘画的黄金一代,这是从艺术和历史背景上去判断。但他们要走到舞台的中心,还需要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