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瑀 五年之后,是冒险也是坦诚
高:这些年我心态有变化。记得上次展览时我还在写《Hi艺术》的专栏,里面谈论的几乎全是时事。那个时候的我是站在愤怒的第一线,现在是回到了很具体的生活里面。
Hi:回到很具体的生活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高:如果把一堆艺术家扔到荒岛上,只有最基本的生存条件,他们怎么做艺术?我觉得在这个时候还能做艺术的艺术家具有最核心的竞争力。在今天,很多艺术家抛开社会化的链条可能就没法干活。没人给绷框子,很多艺术家就不行了。我相信把毕加索、考尔德扔在荒岛上,他们一样玩得转,但可能杰夫·昆斯就不灵了。这也是我这几年的体会。回到重庆,各种条件都变了,裱一张画都找不到靠谱的地方。这逼迫你去跟作品肉搏。
Hi:结果肉搏出一种什么状况?
高:整理资料的时候我在想,这次展览特别像一场心智不成熟的冒险,或者说是一种心智不成熟的坦诚。今天很多展览里的东西都显得是那么的正确,那么的光鲜,那么的成熟,但同时也那么的无趣。你看到的是结果,你看不到的是努力的过程——他失败了多少次?留下了什么痕迹?它们很多时候更像是一场设计完美的产品发布会。五年时间回头来看,觉得那些失败的痕迹是更有趣、更重要的东西。
高:我们小时候接触的就是这些,以后的孩子可能就没有这个概念了。说到年画的发展,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逐渐变迁,市民家庭里出现那种色彩饱和度特别高的摄影作品,通常是一杯橙汁,几个面包……年画在向人们展现特别美好的生活愿景——所以“美丽新世界”是另外一种统治术。
Hi:水果摆在格子台布上,通常还衬着天蓝色的背景纸——时间段应该是改革开放后,算是城里人对西式现代生活的憧憬吧。
高:对,还有椰子树,沙滩风光……它实际上反映的是整个社会心理诉求的变化。
Hi:我忽然想起现在微信里的中老年表情包……
高:这些都是我下一步准备要画的——中老年表情包是今天的年画,它的审美有种特别让你刺激的东西。它是拧巴的,说白了,这是一种根本不属于信息时代的审美,以信息时代的面目出现了。我始终对民间美术、民间流行文化感兴趣,它是某种亚文化。这些年我仔细想了想,我们所有的视觉经验是被这些东西主导的:连环画、漫画、年画、宣传画。是这些东西改造了我们的视觉经验,而不是中西方的大师。当然大师的作品是人类巨大的精神财富,但它跟你的经验没有这么贴身。现在看展览,我常觉得很多作品跟创作者不相关……我觉得中国的艺术行业越来越无聊,因为它常是一种跟屁虫式的创作。
Hi:迎合某种美术馆趣味。
高:咱们这个艺术市场才多少年,应该是趣味博杂,野蛮生长的样子才对。我们特别像一个前天还只能一天挣二十块钱的人,今天刚开始能一天挣两百块,就马上要装成欧洲贵族的样子。没必吧!还是应该按自己过去的性格逐步提高吧?应该得有个不断认识自我的过程吧?是什么导致了今天的艺术是美术馆的趣味,是华尔街的趣味?上次我看到徐震的一个访谈,讲他发现全世界有这么大一个美术馆市场,美术馆想要哪些东西都是能判断出来的,任何人都能算出来,就看你舍不舍得去做。这些话呱呱地扇着人们的耳光,可人们还要上赶子去买。当艺术变得可以计算,就让太让人觉得无聊了呀!那些你看了记不住名字的抽象,看了记不住名字的坏画——他们确实看上去是很“正确”的。
Hi:算是艺术圈的“政治正确”吧,乍一看挺上档次的。
高:洋气。但其实东西扔到一个博览会里,你都不会多看一眼。这个年代画这种玩意儿的太多了。我觉得在中国就不要聊抽象绘画这个事了,你都没有底气聊——你写过实吗?你得把东西画像了之后再说抽象吧?你都没有反抗的基础。抽象是对写实艺术、对客观具像世界的一个反动。你都没有前面的基础造什么反?你以为抽象就是画几根线,几个条条框框?不是这样子的。到今天,这里很多人还是看不懂蒙德里安——以前我跟人聊,说刘野在我眼里是非常古典的艺术家,很多人听了说“不是啊”,因为他没有懂古典是什么。画得像才叫古典啊?扯淡!你理解什么是蒙德里安,才能体会为什么刘野的画里会出现蒙德里安的画。在我看来蒙德里安是将古典精神做了一次极致的抽取,所以他不得了,在他之前没有人做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