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双:他寻找自然界的密码,画出所有隐藏的风景
理工科的学习背景,也让李玉双对创作的理解多了一分理性。他从科学的角度,解读了绘画的基本原理:世间一切事物,其实都是通过视网膜形成二维图像被我们观看,只是人类的大脑将物体解读为三维立体,因此我们都是用3D四维看世界的。李玉双在做的,就是寻找自然风景二维的光编码,然后再进行绘画,这样就可以进入到新的三维世界中。他说,发现了自然的光编码,就能看到自然界更多的美。他将这种方法总结为“光编码”。
尽管很早就参悟了绘画的理论和技术,李玉双依旧没有想过进入艺术圈的核心 。1985年他回到北京,开始了自己全职写生艺术家的生涯。彼时当代艺术界正在进行一场跨时代的运动:八五美术新潮。在这种情况下,李玉双依旧保持着自己与艺术圈的距离。女儿李冬梅回忆说,1980至1990年代家中有很多艺术杂志,李玉双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着外界的种种变化,自己的创作上却没有分心,继续稳步向前。
在半个多世纪以前,李可染融合中西方思想,以自己独特的艺术实践开创了中国传统山水画的新格局;而今天,他的第二代继承者李玉双则在新的领域,继续推进着“李家山水”的革新和研究。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你曾说过你画画的过程是在研究画的过程。
李玉双(以下简写为李):对,一边研究还要做实验。比如我当天研究出了一个新方法,第二天去写生就按照这个方法画,看看感觉对不对。如果验证了是对的我再继续研究继续练基本功。我从三四岁就开始画画了,一直到今天,我还在练基本功。
Hi:你的早期的绘画色彩和方式,让我想起修拉的点彩画和印象派作品。你是否受到过印象派影响?
李:我的方法跟印象派的用眼睛观察的方法是一致的。但是印象派的观看方法没有完备的科学理论支撑,而我是研究绘画的科学原理。我不反对你说我是印象派,但其实我和他们有本质区别。因为上帝创造了自然界,也给了法国人和中国人一样构造的眼睛。我对印象派感兴趣也是因为我画写生,在我看来这是临摹自然中的光的密码。
李:我画画的时候,不把眼前的风景看作三维或四维的,就只从光的角度来把它们进行编码。自然界的光编码是以光子密度来反映的,但到了人的眼睛里后,就已经被调整过了。人的视网膜中间的一点叫黄斑,是视细胞最密集的地方,也是视力最敏锐的地方。于是我都是在用视网膜中心来看东西,这样才最能最直接地接受外面的光编码。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在现场写生的原因了。我的绘画系统里,必须要有外界的实体,也必须要有光。
Hi:这样说来,你写生的就是抽象的风景了?
李:可以这么说,而且是乱七八糟、稀里糊涂的风景。但等你把它用“光编码”解析后再画出来,就是真正的自然界色彩了。这样观者一看,密码就会进入到他的眼睛里、大脑里,大脑会自动解码成一个具体的风景了。而此刻看到的,正是自然界被隐藏起来的信息。
Hi:我发现你写生的都是自然风景,鲜少有人物的痕迹。这是为什么?
李:我觉得自然界无处不美,哪里都好。自然界的信息也是无穷的。以前我画一棵树,我父亲跟我说你坐在树底下四个小时也画不完。树干画完了还有树枝,树枝画完了还有树叶,树叶上还有叶脉,叶脉中还有细胞呢……我之前比较少画人,是因为我老觉得人本来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最终却变成了和自然相对立了。人类总想着控制自然界,最终就把自然环境给破坏了。
现在我开始尝试添加人物在画面里。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一分子。人是离不开自然界的,跟自然必须是生态平衡的关系。人不是自然的管理者,我们跟自然在一起,接受着自然给以我们的蓝天、鲜花、绿树、空气、水、果实等等,我们应该感谢自然界。
李:每次写生,我要到“小我”变成“大我”再到变成“无我”,等我和自然界融为一体了再来画。我现在追求的不是我在画,而是大脑在画。我以前也想过,我画画的理想境界是什么?就是自然界分子、粒子运动,自然界的大脑细胞运动,能够让自然界和人一起来完成这样的一幅画,这是我的理想。
Hi:七十多岁时你才有了自己的画室,并且开始接触了丙烯、毛笔、宣纸等新媒介。这个阶段你创作上有没有发生改变?
李:我感觉创作媒介对我是有影响的。但是对我绘画的原理和系统的影响不是太大。比如说粉笔画线条就很好,油画笔的笔触就过于奔放。有时候我用油画颜料就感觉画得词不达意。而且我都是在户外写生,哪种材料容易干、方便我带回家也是需要考虑的。
Hi:你是从1985年返回北京开始的职业艺术家生涯,而这正是“85美术新潮”、中国当代艺术萌芽的时候。你是否受到这段思潮的影响?
李:我没有在艺术圈里,对于“85新潮”我只是看看,但并没有加入。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有自己的新方法了,我在做我自己的实验,包括从力学角度来进行的水墨实验。同时我也在研究李可染的“李家山水”。
“李家山水”除了传承还得要创新。我现在在做的,就是传承中间一个阶段:反传统。比如说“李家山水”的色彩问题,我父亲用的色彩还是一种中国画的色彩,他用花青、用藤黄,后来用朱砂,他还是在固有色这个阶段。而我想的正是怎么把“李家山水”的色彩问题再往前提高一步,解决这个问题。
目前我研究的是绘画本体的问题,无论是印象派、现代派还是当代艺术中的绘画,它都有一个本体。在我看来,二维的图像就是绘画,而宇宙形成之时就有绘画了。二维密码解码成自然界的东西,这就是绘画本体。有人老说平面绘画不行了、要消亡了,怎么会呢?只要宇宙存在,二维图像作为绘画就会永恒。我现在画的,研究的就是这个东西。也是我传承“李家山水”时所做的
关于李玉双对“李家山水”的传承过程中所遇到的坚持和怀疑,我在采访结束后询问了他的女儿、李可染先生的第三代传人李冬梅:“在你父亲六十多年的艺术实践中,有哪些他曾经深信不疑、之后又产生怀疑和动摇的事物吗?”
她说:“我父亲的艺术实践其实是延续了李可染对光的研究,当然每个人的研究采取的具体方法可能不一样,但核心的东西是一脉传承下来的。其实20世纪80-90年代外界的种种变化我父亲也是关注的,但当你遇到变化的时候,你怎么去延续自己的道路和方向?这就取决于你的方法论或者是你所坚持的东西你自己是否清晰,你所延续的脉络是否经得起推敲。
其实我觉得从李可染开始的‘李家山水’概念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们能够把问题解决到什么地步、如何持续去解决,这才是最重要的。人有时候一辈子投入全部精力可能只能解决掉一个问题,甚至可能需要几代人才能解决某个问题也不一定。我父亲其实一直在解决这个问题,这正是他给我们这代人最多启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