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达：诚实是一种本领
姜思达在X美术馆举办了一场个展。
很多人去看。
有人用15分钟把所有展厅走完，不屑或无感，离开时心里反问一句：这也叫艺术？
有人在美术馆呆了一个下午，看完最后一秒影像，读完最后一首诗，出去时筋疲力尽，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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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思达(摄影：董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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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是他？
“90后”姜思达不是艺术专业出身，没学过画画，没有画廊代理，之前的代表作是几档综艺、访谈节目。他在美术馆举办个展，路人的反应有好奇，有冷漠，也有不忿——凭什么是他？
另一个关于姜思达的事实是，他在微博有288万粉丝，因为性格有趣、观点犀利、口才文笔俱佳而受到很多年轻人的喜爱。
写到这，故事走向似乎就变成了流量明星举办网红展，紧接着的关键词可以是跨界、玩票、粉丝买单……
如果未去看展而直接得出这样的结论，或许显得草率了一些。
如果只匆匆看了他的架上绘画——把颜料涂在身上后印在画布上，而得出这样的结论，也情有可原。
但如果有时间看完《自我介绍》《思路不能断》的影像，并且参与了行为艺术作品《皇后》，观众也许会对姜思达产生一些不同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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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思达：爱我”展览现场，X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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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扒得一干二净”
姜思达的个展 “爱我”与平时所见的当代艺术展览区别不大，绘画、影像、装置、行为……作品被分为几个系列，散落在8个展厅中。
如果把整个展览比作一首歌，那么姜思达起的调并不高，墙上展览前言中的那句“我不是艺术家，我永远不是”似乎可以佐证。
刚一进入展厅，就看见姜思达的绘画，画布上的留白很多，色调冷淡，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是身体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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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我1》 100×100cm 布面丙烯 2021
《爱我2》 100×100cm 布面丙烯 2021
《爱我3》 100×100cm 布面丙烯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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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身体上涂颜料后印刷在画布上的手法让人想到1960年代的伊夫·克莱因和他的蓝色女模，我问姜思达他的“身体绘画”的来源，以为他会说出某个艺术家的名字。
“突然对那块方方正正的画布产生了情欲，想跟它进行亲密的接触”。
没有犹豫，没有所谓的羞耻，姜思达这样回答。
他从不讳言性、爱、欲，而且几乎不加修饰，这一点从展览标题“爱我”的英文——f*ck me就可以看出来。
穿过身体绘画，眼前的展厅烟雾缭绕，一个巨大立方体矗立在眼前，走进立方体，好像走入了姜思达的秘密花园，里面布满涂鸦和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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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路不能断》装置 300×300×300cm 钢架、丙烯、油墨、木板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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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哪一句好像都涉及隐私，都暴露心声，仿佛呓语又似乎分外清醒：
“摆出思考的姿态，像是深不可测”
“我喜欢你缓慢的语速，凹陷的胸膛，隆起的小腹……”
“我喜欢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吻我”
“虚假新闻”
“突然想做一次母亲，把你放进来，再孕育你一次，或是把昨天放进来，再孕育昨天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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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路不能断》组件2 南 300×300cm 布面丙烯 2020
《思路不能断》 组件1 顶部 300×300cm 布面丙烯 2020
《思路不能断》 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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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把自己扒得一干二净了”，用姜思达的话说。
这个立方体是行为艺术《思路不能断》的产物。姜思达把自己抛到一个没有网络、没有手机、定点送饭的封闭环境中，独自生活8天7夜，睡觉的时间以外，他能做的就是创作，从不知所措到渐入佳境，“有点像修行”。
8天7夜的全过程被镜头记录下来，最终剪成了一个两个多钟头的长片，也在展厅中放映。在这个片子里，你既会看见姜思达拿着画笔，把空白画布填满，也会看到他胡子拉碴，拿着烟穿着睡袍游荡；既会看到他边吃午餐边对着镜头碎碎念，也会看到他在喝酒之后言语中透露的纠结、孤独、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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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路不能断》纪录片在展览现场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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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通常意义上不是特别好的状态，在姜思达这里，都变成一种值得记录的、甚至非常珍贵的状态。
“爱我”不是一个大情大爱、家国情怀的展览，也不是一种指涉政治、承担公共性的表达。相反，它相当私人，姜思达从自身的角度挖掘爱与被爱的几个层面，把对自我的探索塑造成景观，在观众中唤起一种无差别的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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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路不能断 》组件2 北 300×300cm 布面丙烯 2020
《思路不能断 》组件2 西 300×300cm 布面丙烯 2020
《思路不能断 》组件2 东 300×300cm 布面丙烯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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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术馆里与“皇后”相遇
进入room A时， “皇后”已经在等着我。
我们面对面，隔着一道矮墙。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半长发染了金色，头发别到耳后的那一侧露出长条银色耳环，眼睛很大，有种冷冷的疏离感。她穿着一件米色及踝的直筒裙，坐在椅子上，和我对视，显出有些害羞的神色。
我们的面前都有两个按键，一个绿色的yes，一个红色的no。
如果我们都按下yes，那就会一起被身旁的安保大哥带入room B，进行进一步的交流；
只要有一个人按了no，那么游戏结束，观众离开，“皇后”在原地等待下一位观众入场再次“配对”。
这里是X美术馆姜思达行为艺术作品《皇后》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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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行为艺术现场
皇后“李丽” （姜思达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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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类社交软件，这些左划右划，陌生人萍水相逢，露水情缘抑或擦肩而过的三两事，想必您不陌生。我将‘相遇’的本意，从赛博世界中拉回来，落到美术馆的一个房间中“，这是姜思达设计《皇后》的初衷。
他从100余位“皇后”报名者中选出年龄、性格、长相、职业各异的40位，轮流“上岗”，据说有观众专门为了体验“皇后”这个项目而去了3次X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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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演员定妆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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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巧，我和对面的“皇后”都按了绿色的yes。
在把包、手机等随身物品交出以后，我们被安保大哥带往room B，过程中经过了一条长长的黑暗走道，什么也看不清，人有些慌，甚至有几度需要扶着墙面才能缓缓向前移动。
终于进入了room B。
那是黑漆漆的暗红色房间，大概20平米。房间里摆着一张双人床，玻璃圆桌、几张没有扶手的椅子，一股令人感到镇定的香薰。
空间和人一样，有属于自己的气质，在落座的瞬间，我已经感到了房间里的暧昧。
昏暗的光线让人几乎看不清对面“皇后”的五官和表情，莫名产生一种安全感。
在这样的空间和氛围里，面对一个毫无利益瓜葛、且以后也许永不再见的陌生人，你会说些什么？
你不太会称赞ta的妆容和衣着，因为真的看不清；
你们可能会礼貌性地询问对方的年龄、职业、居住地，但这些话题最多只能撑半分钟。
然后呢？
时间在走，但很慢。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又可以聊一分钟。
再然后呢？
当两个人意识到所有表面的交流都变得丝毫没有必要之后，谈话的方向可能会以惊人的速度转入纵深。
在某种程度上，“皇后”有点类似于一个树洞，一个可以与你互动的“树洞”。
这里可以容纳隐秘和难以启齿，可以容纳华美袍上的虱子，可以容纳孤僻、不酷和伤感的情绪。
谈话到了某一瞬间，突然听到安保大哥在外面敲门喊：“时间到了”。
几乎戛然而止。
仓促离开，接过包和手机，甚至来不及好好说再见。
可能平淡，可能有趣，可能摧毁，可能治愈……当时的谈话，成为了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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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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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艺术作品常令人感到震撼、刺激、迷乱或安慰，那么在“爱我”这场展览中，挑起这些情感的似乎不是某件特定的作品，而是一个“场”，一个名叫“姜思达”的宇宙。
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展览本身就可看作一件行为艺术作品——一个常规意义上不具备“合法性”的“艺术素人”，在美术馆里举办了一场大展，所有被放在墙上展示的都成为这次行为的痕迹、记录和证据。
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展览本身就可看作一件行为艺术作品——一个常规意义上不具备“合法性”的“艺术素人”，在美术馆里举办了一场大展，所有被放在墙上展示的都成为这次行为的痕迹、记录和证据。
“我认为诚实是一种本领”，姜思达说。
愿你我都有这种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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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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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相互吸引的人就好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X美术馆馆长Michael黄勖夫是在看了你的哪些作品后决定为你策划展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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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思达（以下简写为姜）：我和Michael之前是朋友，但那会儿其实也没见过特别多面。有一次闲聊天，和他聊到了我刚做完的《自我介绍》和《躺下》，因为都是行为作品，大多只是一个概念和想法，并没有特别多可见的实体。
Michael觉得我的作品很有意思，后来就很认真地到我的工作室详谈了一次。我把所有的作品、想法和计划整理了一下，他认为作为一个展览是完全可以成立的。然后就这样开始了。
Hi：收到展览邀约后，大概考虑了多久之后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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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开始时有点懵，但我觉得有人认可你挺重要的，他觉得OK，我就没有再想太多，就去做了。
说实话会有一些压力，而且刚开始并没有计划一定要纳入X美术馆的体系里，我们也看了北京一些别的场馆，但最后发现从实操的层面上讲还是X美术馆更适合。因为有些作品的规模不算小，需要一个展示的场，不能特别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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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介绍 1》 100×100cm 布面丙烯 2020
《自我介绍 2》 100×100cm 布面丙烯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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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有伤感情绪的人很多
Hi：除了压力和担忧，你最有信心的是哪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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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我对我的作品有信心，这个信心来源于我觉得自己在特别诚实地交代，而诚实可能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的一种本领。
也许很多人非常会修饰，修饰的水准非常高，非常国际化，但我的作品就相对比较“直给”，不需要翻来覆去地思索就可以在第一时间get到作者想表达什么。
“爱我”并不是一个多酷多炫的展览，我之前一路可能还相对比较浮夸一点，如果想做酷和炫，我自认为也能朝这个方向去探索，但很明显我现在并没有在追求这件事。
Hi：从你自己收到的反馈来看，观众在“爱我”这个展览中的体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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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在10分钟内快速看完展览是完全能够做到的，但如果观众想看两个小时也是可以的。尊重每个人的意愿，不强求。
开幕那天我一直在《皇后》行为的那个屋子里，其实不太知道展厅里的实时状态如何，听说来了不少观众，但热闹可能也有热闹的不好吧。作为一个展览的开幕，很多人来到现场，你肯定是高兴的，但是观众一多，每个个体的体验其实是被牺牲的，我觉得也挺可惜。
如果真的能够在美术馆里体验两个小时，我相信观众能看到很多东西，也许ta会流泪——这是我听闻的在展厅里频频发生的事情，带有感伤情绪的人很多。
Hi：介意和科班出身的专业艺术家比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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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其实大家都是流动的，就好比看久了文艺片，偶尔也会想看一下商业大片，我并不觉得一种状态的存在是对另外一种状态的否定。
市场很大，各种各样的观众很多，各种各样的艺术家也很多，找到互相吸引的人就好。
我不强求和别人进行某一种比较，虽然被比较也是难免的，但目前这样的信息也都并没有特别多传到我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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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介绍 4》 100×100cm 布面丙烯 2020
《自我介绍 3》 100×100cm 布面丙烯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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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力一定会在计算之后香消玉殒
Hi：会担心别人说“爱我”是个网红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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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我觉得别的都无所谓，我最担心的结果就是叫做网红展，但却完全不红，这才是最悲哀的。
Hi：你自带的流量在带来关注度的同时也会引发一些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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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豆瓣上也有人这么说：哎呀姜思达现在傍上了美术馆，摇身一变成了艺术家，反正就是随便做点什么，自己给自己贴金……我还是会有点不舒服，因为我觉得他们可能并不是特别了解我的作品。
我也会把自己的作品跟别人的作品同样去对待，不会对谁特别宽容或特别刻薄。一件作品到底是糊弄人的，还是值得看一会儿的，我自认为我还是有这个判断力的。
所以当我说有信心的时候，只是因为我确实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而已，而不是说我要给自己铺路、我要做一个艺术家人设，或者我要抱一个什么大腿。
Hi：你如何看待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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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我比较接受的方式是我做了一些事儿，得到一点价值的溢出，溢到了自己的身上。而不是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怎样的人，之后所做的一切都在为这个人设去准备，这会让人变得缺乏魅力。魅力真的很玄，它无法通过一个设定或团队讨论而产生，你的魅力一定会在计算之后香消玉殒，我很警惕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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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介绍影片A》 1'25"08 2020
《自我介绍影片B》 1'25"08 2020
在《自我介绍》中，姜思达选择了从小到大8位对他有特殊意义的人，他们以“我是姜思达”为开头，以“第一人称”书写姜思达的“自我介绍”。姜思达回顾了两遍这些介绍，一次是跟读这些文字的外语翻译，在无知的痛苦与猜测的纠结中崩溃(影片A)，一次是真正读懂8个人的介绍(影片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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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你对艺术的认知和理解来自于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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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我也没什么理解，更多的时候我并没有把艺术当做一个专门的品类去对待，我觉得它是一种特质，当艺术成为一种特质的时候，它似乎是更常见的。
我没有太多艺术家、画廊的朋友，关于这个圈子我也确实懂得不多。想来想去我觉得可能有点像另外一个体系的复制，大家都是各有各自的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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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我也没什么理解，更多的时候我并没有把艺术当做一个专门的品类去对待，我觉得它是一种特质，当艺术成为一种特质的时候，它似乎是更常见的。
我没有太多艺术家、画廊的朋友，关于这个圈子我也确实懂得不多。想来想去我觉得可能有点像另外一个体系的复制，大家都是各有各自的业务。
Hi：你如何看待不同领域之间的“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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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我们一方面说一切都可以是艺术，艺术是一种手段、工具、一种视角和理解。但另一方面又好像比较严格地保护自己内心的某一块小花园，这里面的蔬菜瓜果才叫艺术，外面的狗尾巴草、一棵大树都不叫艺术。
我觉得我自己先不替自己说，我想引用。
我们采访了维持《皇后》作品秩序的安保黄大哥，他是一个退伍军人，讲话有些含糊不清。我们的同事在现场拍片，他恰好站在旁边，同事就问他：大哥你觉得什么是艺术？
突然间被问这个问题，大哥想了非常久非常久，然后他说：艺术就是一种自我的释放。他没有说艺术就是精妙绝伦的画，没说艺术是什么行为、拍品、nft……他说艺术是自我释放，非常朴素的话，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下子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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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路不能断》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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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的情绪就是能开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花
Hi：2020年6月你在微博上发文欢迎大家当天下午过来与你一起躺在朝阳公园的草地上，就是后来名为《躺下》的行为艺术作品。结果是很多网友并未真正躺下，而是把你当做大熊猫一样在远处拍照，心里会有落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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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有一定落差，但我会认清一些现实，就是即使你再怎么指望为人类之间的平视做出一点贡献，结果也不一定如你所想。因为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当你要做这件事的时候，实际上在努力逼迫别人与你平视，这件事本身就很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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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有一定落差，但我会认清一些现实，就是即使你再怎么指望为人类之间的平视做出一点贡献，结果也不一定如你所想。因为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当你要做这件事的时候，实际上在努力逼迫别人与你平视，这件事本身就很荒谬。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可能太傲慢了，我总觉得我想实现一种怎样的气氛，但实际上空气是不能调适的。或者我顶多调适自己身边15厘米范围以内的空气，别的是做不到的。
这些都是后来的体悟。在实施的过程中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我自己是比较奔放的，我在那里真实的跑，真实的睡，真实的哭泣，外加那会儿的状态确实是非常糟糕，有的时候糟糕的情绪就是能开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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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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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你说想要为这个世界做出一点平视的努力，这种想法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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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可能就是一个价值观的底色，在一定程度上跟自己的社会身份、我看到的世界、我理想的世界有一定的关系。但真的不能太拿自己的要求当回事儿，总是会受到阻碍。
不过这也许会变化，你比如说现在大家理解了，再搞一次“躺下”，大家也许真的就会躺下，享受阳光和草地了。
有人说姜思达总搞事儿，感觉就像是所谓的洗脑粉丝，或者享受被粉丝捧。但我做那些行为的内核恰好是完全相反——我把所有人当做平等的人对待。
不过我觉得被误会也挺好玩。每做一件事情，其实都是在给别人的评判提供机会，你如果不想被评判，你只能什么都不做，原地待着，你就不会受到这些烦扰。但凡做点什么事情，就很难指望别人不骂你，几乎没人会躲过这些。
Hi：你在以李丽身份担任“皇后”时，有没有什么难忘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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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当然有，但我要说它不是我一个人的作品，它是由观众和来宾共同组成的。我个人的体验和高光时刻完全不能够涵盖这个作品的全部。只能说我在那儿摧毁了很多人，具体怎么摧毁我也不解释。
Hi：进入room B后，发现很多细节的设计都给人以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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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其实在进room B之前，有一个非常黑且长的走廊，人的自我表现的那一面在这里已经被吸走了，因为你的穿着、妆容统统变得不重要，你似乎就只有一点点听觉、嗅觉和对于另外一个人状态的猜测。双方的外在信息渠道大门被关上以后，大家一定会聊更深层次的东西，否则如果很透亮，ta就会说你今天妆化的真好看，对不对？
灯光亮度、家具陈设，甚至屋里的气味都是经过设计的。你提到一个词叫“安全”，这个就很微妙。因为首先它是个陌生的地方，它跟你家不一样，但是在进去之后，好像很多人会讲一些平时比较难以启齿的话，而且居然每个人都有那么多难以启齿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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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下》影片 7'17"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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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成为一个怨妇
Hi：有一件摄影作品《被忘记的原因》，你和你的母亲流着眼泪抱在一起，旁边有一句“这一切的原因，只是被忘记了”，这句话如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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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我特意把这件作品放在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地方。其实我妈在展览里边是一条非常暗的线索，出现在极个别的地方。
我偶尔会觉得自己像一根天上的风筝，蓝天好美，白云好美，乌云密布似乎也不错，但是我忘记了我可能是从山东潍坊的某个厂子里面，在骨架上栓了线，被放到天上的。
有的时候似乎并没有特别珍视在背后承托着自己的某种安全感。如果是自己给自己安全感，这听起来还是很不安全和很悲伤，所以可能会有一个他人在提供给你这份安全感，在我身上往往是我的母亲在扮演这个角色。
当然她也会时不时给我制造非常多的空洞，需要我去填补，但大多数情况下她像一张安全网一样，托着吊着威亚的我在天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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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忘记的原因》 50×90cm 微喷打印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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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你的妈妈对你的教育方式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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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她对我很放任，从小就这样。她永远在给我信心，不太会打击我，除非真的做错了。
Hi：你在《思路不能断》的纪录片中说自己“不会画画，只会胡搞”“什么时候能发财呀，我不要搞这种东西了”，这些话里有多少玩笑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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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都蛮认真的，当时真是这么想的。可能现在的一些想法发生了改变，但其实每个人的自我矛盾，自我否定，逻辑无法自洽，比我们想象的更频繁。昨天觉得自己倍儿牛逼，今天有一个大师说你不太行，旗就倒了？昨天亲亲抱抱举高高，今天有个大师说你俩星盘不和，就怀疑了？
每个人都是不断变化的，我当然也是。我们不能有历史才能使得历史没有错误，只有消失才能不被检举和揭发，有什么意义呢？所以默契很重要，相互get到很重要。
Hi：你也在做包括开公司、开花店在内的很多商业上的事情，这与你的艺术创作之间有矛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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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很奇怪，似乎一旦做和生意沾边的事，就好像有原罪了，好在我也不用跟更多人解释我的目的和愿景究竟是什么。
做作品所需要的专业器材、租棚、邀请行为艺术的嘉宾……很多事情就是要花钱，为了实现那种效果就得花那些钱，总得想办法去支撑这些，要不然可能就会变成一个怨妇。
我不想成为那样的角色，我不想每天骂社会，骂商业，骂消费主义，然后非常痛苦。我觉得别痛苦了，赚点钱就不痛苦了，很多人活得不开心，可能跟商业上给他们带来的反馈与他们的期待不成正比有关。
当你的作品受一些硬件条件的限制而必须得阉割成什么样的时候，你能不能从别的地方给自己找一点幸福感，对吧？你可能拥有美好的爱情，可能拥有支持你的家庭……人总得抓点什么，也许我并没有赚到什么钱，起码我努力工作的样子，也让我觉得自己已经在靠近了，这没有什么好羞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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