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槟源赤手空拳真心实意

2015年12月30日专题 •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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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厉槟源

即便是多年的朋友，厉槟源在接受采访前也是谨慎的。他不希望再被媒体娱乐消费成“裸奔哥”，一再确定我的角度以及态度。今年在杨画廊的个展“水源地”便做得掷地有声，狠狠地撕掉了他身上的标签。那些看起来自然简单的作品里，充满了幽默与智慧。

Hi艺术＝Hi 厉槟源＝厉

我花的不是钱，我花的是真心实意

Hi：今年杨画廊的个展，作品里出现了非常明显的变化，但非常的自然。

厉：在做作品的过程中，会产生新的信息，它们又会构成新的经验，所以把这些作品拿出来的时候，便有了新的面貌。这个展览只是希望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让大家重新了解我的想法，重新认识我的创作。

Hi：所以说是“转变”并不合适。

厉：延续更准确。就像一棵树在刚生长的时候有许多的小枝杈，但最终会形成几根主要的枝干，我就是想把那几根主要的枝干找出来。

2015 澳洲新旧艺术博物馆MOFO 《死了都要爱》行为现场

Hi：这与你做作品的方式和态度息息相关。

厉：这些作品能够发生，都是因为生活本身的局限，我在这些局限里找可能性，经济的局限，空间的局限，材料的局限，所以我会选择用最方便和直接的方式做作品，而且成本很低、比较环保。

Hi：正因为如此，作品里艺术家的智慧才会被放大，作品的力量也才会出来。

厉：具体在作品里，肯定更要有所取舍。一个问题本来可以用很巧妙的，且有张力的方式去表达和处理，绕弯去做费力、费钱，如果还是一个很占空间的方式，让别人去现场观看的方式，那对我目前的情况来说还是不太合适。一个屌丝赤手空拳地在地里撒了野，方法虽然很简陋，但是我却用了100%的诚意，这就够了。我花的不是钱，我花的是真心实意。

Hi：现在强调真心实意，是因为之前不够那么真心实意吗？

厉：以前也很真心实意，甚至是刚需。我刚做过一个人格分裂的测试，结果是0%，算是个比较纯粹，动机明确的人吧。

2015 英国华人当代艺术中心“众重行事”个展现场

这种信号导致我出手要“快人一步”

Hi：以前做作品的时候方案性和计划性更强，而现在的作品里充满了时间和地点的偶然，呈现出来的时候也非常自然。这其中有着怎样的转变？

厉：就像我开着一辆越野车在路上跑，遇到许多拐弯抹角的地方，这些弯道不是预设的，而是遇到了就自然的转变了方向，都是自然生长的，不过也有走神翻车的时候。以前的作品里也有这些东西，但我没有刻意强调它们，有一些是意外的收获，恰恰是因为意外才会吸引你，因为无法预测自己会遇到什么，没有那么安全。所以我希望用这种没有安全感的方式去做作品，它带给你刺激和惊讶，这些都非常吸引我。

Hi：包括你的身体，因为身体是你选择的材料，而你没有给它预设一个置于作品中的情景。

厉：对，我觉得不用去预设，身体有自己的判断。我的身体是一个冒险的身体，是一个承担一切后果的身体，它并不是一个安全的材料。

2015 瑞典OpenART双年展展览现场

Hi：因为作品的方案性不强，我很好奇你的工作方式。

厉：更多的时候都在思考，比如思考如何跟这个世界相处、跟自己相处。我特别敏感，危机意识太强的话会活得很累。刚才我还在想，生活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可疑的，觉得自己犯了被迫害妄想症，是一种心理暗示。某一种危险时刻会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比如推开这扇门，一定有个人在那里等着我，手中拿着一把刀；或者是我在过马路的时候，会有人把我推到车轮底下；下一刻路过一个煤气罐会把我炸飞。在生活中，我是个非常紧张的人，不太放松。

Hi：所以你的身体也时刻准备着迎来一些意外，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做作品。

厉：都一样，时刻有警惕的感觉，这种信号导致我出手要“快人一步”。

压力检测，行为纪录单频录像，65′00″， 2015

Hi：这种警惕带有对艺术的目的性吗？或者说，生活和创作已经不分彼此了。

厉：其实是环境的不安全让你焦虑和神经质，你觉得随时有可能被伤害或者死于非命。比如说作品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有很多硬盘，家里的不同角落都藏了一个，因为我经常外出怕有小偷闯入。这些警惕和对环境的敏感不安导致我在陌生的环境中，会生发出一些作品出来，当然这些实践是建立在以艺术意图为前提下的。

Hi：比如呢？

厉：比如《下沉》这个作品，是去英国做展览时候的意外收获。我在布莱克浦看到涨潮，特别凶猛，海面的景观特别震撼。但是当我从动物园回来再路过这片海的时候，这里变得平淡无奇，沙滩裸露在外面，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两个小时之间这种天翻覆地的变化，我对这种现象感到惊讶和疑惑。于是我第二天专门坐车过来这里做了《下沉》那个作品。

下沉，行为纪录单频录像，8′24″，2015

Hi：在作品里，你只是随着潮退的方向走，动作很轻，但自然的力量把你放大了。

厉：我借助自然的能量和运动，通过我有意图的加入而转换成我的语言重新搭建和塑造了一个空间；这个空间就是一个有容量的实体，它跟雕塑一样可感可触。很多时候我的身体在某个特定的空间中只是充当一个雕塑工具；这种方法在我之前很多作品里都有使用过。

2015 英国华人当代艺术中心“众重行事”个展现场

我喜欢站在经验的反面来解释和预测事物

Hi：这种特点在其他作品中也非常明显，已经构成了你作品中非常核心和独特的地方，所以你如何看待自然和你于作品中的关系？有没有那个“第一次”的作品？

厉：这种方法就像“反因为果”一样，我把自然规律变成了我的行为结果，“前提”就是“结论”本身；我喜欢站在经验的反面来解释和预测事物，并且为未被观察的事物收集证据。

我最近深究了一下，第一件这样的作品应该是我在2009年做的《两张A4白纸互相扫描了一百次》。

Hi：把纸A扫描到纸B上？
厉：对，把一张纸的白，扫描到另一张白纸上，相互扫了一百次。就像你说了一句话，说完以后好像没有说一样，因为它不多不少，他们甚至可以永远争吵下去。有时候作品里的这种说不清的东西，用老百姓的话讲叫天时地利人和，当所有的因素汇聚到一个点上，它就会自然产生一种张力，恰到好处的那种好，没有修饰和煽情。就像一座山，你不能看清全貌，但是你又在山里面，然后你的心里面又有一座山，这种三层关系叠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吻合的整体，它们不是相互割裂的。

Hi：之后的大部分作品，身体代替了纸？

厉：对，那个是材料性的作品。2012年我在怀柔郊区做了《共振》，就是火车经过的时候我跟着它振动的频率跳动，那种机械声和我身体跳动的节奏是一致的，就好像我和火车是一个整体，我是火车的一个零件，跟它有一种共鸣。

Hi：《功夫》也是。

厉：它更加自然一点，我的动作和招式全是根据水的运动形成的。

功夫, 行为纪录单频录像，5′24″，2015

我的作品基本上都是自己纪录自己

Hi：“天人合一”，而不是“二元对立”，这与你之前介入社会问题的思考角度非常不一样。
厉：是不一样，但那个方向的东西也还在做。

Hi：那两个方向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厉：问题意识吧。因为带有批判性的作品也来自于我对生活非常具体的感受，但问题是社会性的，虽然也有政治性的成分，但社会性是多于政治性的。在这个社会系统里，我是个非常不安分的人，我得想办法让自己安静，所以我会应对这些状况作出一些反应。比如我想做个作品，就是去车水马龙的路边招手拦车，无论什么车，拦到了我也不坐车就让它走，看我一天能拦到几辆车。

Hi：所以你的身份是什么？艺术家？普通乘客？
厉：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普通人在那儿招手拦车，但他并没有乘车的目的。

跳远练习，行为纪录单频录像，6′17″，2015

Hi：但拦车是一个很有目的性的动作。
厉：对，这种东西很有意思，它有一种幽默，它是一个自然行为和一个没有什么明确含义的动作，当我在那里重复这个动作一天，我觉得这种无聊到极致的事情也蛮有意思。

Hi：以前何云昌老师告诉我，艺术家就是一面镜子，越纯净，折射出来的世界越真实。尤其是用身体做作品的艺术家，需要的纯粹度更好，不然这个身体无法反映出任何问题，因为每个人都在用身体与这个世界发生接触。
厉：对，所以它是行为艺术还是什么艺术，其实都不重要，他注重一个真实的反映，这才是重要的，而不是一个表演者或者是被禁锢在美术馆的一个身体，一种安全范围里面的身体，艺术家必须是为此付出代价的，他必须要承担一切后果和风险，这样才有一个真的问题出来。不过这里面有个前提是得有你的艺术语言和方法。

自由耕种行为纪录单频录像+图片 2014

Hi：所以无论是现场行为，或是video，全是你身体的遭遇。
厉：当身体被纪录的时候，他可能就变成一种观看物了，有一种悖论在里面。很多人看我的视频，觉得里面都是戏，这个关于真实和观看的问题，每个人和每个人的感受肯定有差别，很多人觉得我有一个团队，有摄影师在专门帮我做作品。但我的作品基本上都是自己纪录自己。

Hi：或许从作品的内容上来讲，大家缺乏这种经验，又不同于自拍。
厉：对，由于我的作品大部分在户外发生，没人进入我的创作现场，所以从某个方面来说，我的作品是不考虑观众的，是拒绝观众的。但它被展示出来的时候，就必须考虑观众，考虑传播，考虑观看的问题，它需要跟观众交流。所以首先是我和自己的交流，是我做给自己看的，当我的个人需要做出来的时候，其次才有观众的位置。

测试，行为纪录单频录像，8′20″，2015

我不会强行逼自己去想象出一种所谓的“观念”

Hi：像你今年也有许多国外的展览，国内也有画廊的支持，也算是在这个体制里非常受认可的艺术家，但你有觉得自己的生活状况比以前好了很多吗？

厉：目前现实生活没有太大改观，如果有当然更好，它就像奖品一样，有人愿意收藏你的作品，可能就是一个意外的奖励，一块糖，但它不是你的营养来源。主要的营养还是来自于地面上的东西，这就更不会改变什么，只是可以交得起房租了，能让我更专注于自己的作品。

Hi：接下来有没有新的计划？
厉：明年有两个项目，1月份在黑芝麻空间有一个小项目，3月份会参加一个群展。自己近期的个人实践项目是晚上出去写生，画画。

三个速率下的自画像 3 2015

Hi：晚上出去写生？画看不见的东西吗？
厉：画能看见的，但是又看不那么清楚的东西。在那个条件下，颜色是失控的，你无法判断颜色和形象之间的关系。

Hi：哪种具体的条件？
厉：有路灯的情况下，能看到一些东西。但你的视网膜和绘画的经验都是失控的。

Hi：难得，“身体反映”和“绘画经验”的面对面。
厉：对，用“行为”去讨论这个绘画的问题。这个契机源于我颈椎受伤以后老是失眠，大半夜跟我朋友聊天完回家的路上，看到路灯下背着画架的自己，觉得好牛逼！我想为何不在晚上出来画画呢？而且我看到的画面这么真实，它是被黑夜处理过的图像，它不再需要你用自己的体系再去处理一遍，你只要把你看到的如实画下来，它本身就是一个观念性很强作品，很现实很真实的图像，所以第二天晚上我就开始行动，去写生了一个月亮。

写生黑夜计划 2015

Hi：很诗意的，很陌生，也会有莫名的感动。
厉：写生黑夜，是一种全新的经验。是绘画，而且是写生。有可能我骑了一两个小时的自行车，画了一个那么小的，从图像上看是一个很朴素的东西，我也很期待这个事情最后能呈现出什么来。

Hi：作品中感情的部分越来越深刻，厚重，但不煽情。
厉：它像生活中的一件事情，也是很自然，不会强行逼自己去想象出一种所谓的“观念”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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