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瑞·贝斯曼 你说艺术家应该什么样儿?
艺术家盖瑞·贝斯曼
很多艺术家声称自己不是为了市场创作。当盖瑞·贝斯曼(Gary Baseman)这么说时,显得非常可信。他本来就是一个成功的商业插画家,从事纯艺术创作后反而受到不少质疑。有人说贝斯曼是“世界上最和蔼可亲的人”,也有人觉得他是个一辈子画不好画的混混。贝斯曼自己说得好:“我是一个艺术家,如果我不能完全符合某人对艺术家的定义,那也没有关系。”
“欢迎来我家”中的创作室(工作的空间)
“欢迎来我家”中的后院
跳脱五行之外
第一次知道盖瑞·贝斯曼是从一篇我已经忘了从哪里看的文章,说他和梵高一样,虽然从小就爱憋在家里画画,但穷尽一生都学不好传统技法,那么努力临摹结果画出来的东西还是圆圆的没细节,画什么什么不像。采访贝斯曼时,我没忍住问他:“人家说你原来一直经历各种失败,跟梵高一样,那时候是为什么会坚持画画?”这个高情商的洛杉矶艺术家回答:“我不太了解有文章把我跟梵高比,不过这可真是不小的恭维。”接着,他摆出证据:“我的艺术出现在几乎所有重要出版物中,我的插画得过很多奖,动画片也拿过好几次艾美奖,所以我没觉得自己失败。我是那种不断去体验的人,别人可以说我失败,不过这不会影响我。”
不过,贝斯曼的确在正统的当代艺术界不怎么吃香——如果存在所谓“正统的当代艺术界”的话。尽管从小就喜欢画画,八岁就拒绝跟自己做电工的父亲学接电线——“我不用学这个。我是艺术家啊。”——但长大后,他没有接受正统的美术教育,大学时学习传播,从事过法律和广告业工作,做艺术家之前是一名成功的插画师,跟美国顶尖媒体几乎都有合作。现在,他是一位极其高产的艺术家,像迪斯尼公司一样,通过油画、版画、素描、雕塑、气球、玩偶、影像或是像是一个大装置的展览来推广Toby等具有鲜明个人风格的卡通形象。他还宣扬所谓的“普遍艺术(Pervasive Art)”,也就是说一个人只要拥有自己的艺术语言,不拘使用什么媒介或表现什么主题,也不需要止步于画廊或美术馆的呈现方式:“现在有太多商业和艺术的跨界活动,这并不一定是坏事,只要艺术家能坚持自己真实的语言。”
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贝斯曼的作品常常充满欢愉嬉闹的气氛,像童话一样表现人和非人的和谐共处,但处处涌动着诡异的气氛,所有人都瞪着大大吊眼,树林里到处跑着裸体的女人,和卡通形象做出暗指交媾的动作。欲望是贝斯曼的作品中一个不可忽视的主题,这种欲望常常和欢愉的气氛混合在一起。
和他的作品一样,贝斯曼本人也常常一副顽童形象,举止不羁,接受媒体采访时张嘴就是“F**k”。他从事纯艺术创作之后,还监制了动画片《老师的宠物》,获得好几次艾美奖。这不是那种很艺术的动画视频,而是真正的动画片,讲述了一个心心念念要变成人类小男孩的狗去人类学校上学的故事。他设计的桌游“Cranium”销量不错。2014年冬天,他还和时尚品牌Coach进行合作,参与了2015春季系列的设计。Coach创意总监Stuart Vevers评价说贝斯曼的艺术的风格是“怪异、黑暗的嬉闹”。
《Valentines:Picture Frame Love》
回溯家庭历史
这两年来,贝斯曼的形象产生了许多变化。他不太像原来那样操着俚语奔放地回答记者采访,作品中开始越来越多与自省、安慰和顿悟相关的思考。
2010年,贝斯曼93岁的父亲去世。隔了一年,他的母亲也去世了。父母的去世给贝斯曼沉重的打击,他甚至一度沉浸在悲痛中九个月都没有剪头发。他的父亲是犹太人,来自别廖兹诺,二战时这个城市属于波兰,住着上千名犹太人,遭德军屠城。贝斯曼的祖父母都在大屠杀中被害,他的父亲逃入森林加入苏联游击队,战后遇到自己后来的妻子。她出生在乌克兰的科斯托皮尔,也是遭德军清洗的犹太人聚居地,她到利沃夫避难逃过一劫。结婚后,他们移民到美洲,1958年搬去美国洛杉矶。1960年,盖瑞·贝斯曼出生了。
父亲一直告诉贝斯曼永远不要回他们的老家,“想都不要想”。然而在失去家人的痛苦中,贝斯曼愈发感到有必要了解自己家族的历史。2012年,他在拉脱维亚讲课,决定回去父母二人的老家。战争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但是实际回到那里仍然给他强烈地冲击,他几乎每天都经历新的崩溃,也曾质疑自己是不是不该不听父亲的话,而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盒子。在最初的崩溃后,他开始着手准备纪录片《神秘造物(Mythical Creatures)》,回访东欧,采访经历过战争的人们。已经在美国开始新生活的犹太移民中,很多人都不愿意让年轻一辈知道太多二战的细节,希望他们在好莱坞和迪士尼之国有个新的开始。“但是,我认为新一代应该了解这段历史。我希望自己能用新的方式讲述这段历史。”
贝斯曼的作品常常奇妙地混合欢乐与诡异
Hi艺术=Hi 盖瑞·贝斯曼=GB
感恩并尊重生命
Hi:你能否形容一下你的童年?
GB:我在洛杉矶长大,是家里的第四个孩子,不过是唯一一个出生在美国的,我的哥哥姐姐都至少比我大十岁。我父母工作很忙,哥哥姐姐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所以我是那种从小就带着自己钥匙的小孩,很小就得自己照顾自己。电视里的那些卡通形象就像是我的童年保姆了。都上小学了,我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是迪斯尼乐园。不过,上了中学以后,我就开始喜欢《MAD》杂志,中意带点颠覆的黑色幽默。
Hi:你的家族历史如何影响了你的艺术创作?
GB:我的父母都是大屠杀的幸存者,他们都亲眼看着自己的家乡被遭遇血洗,在大屠杀中失去了大部分亲人和朋友,移民到加拿大之前没有固定的住处。后来,他们从加拿大又移民到美国。在洛杉矶,我们的邻居也都是大屠杀的幸存者。2010、2012年我父母相继去世之后,我就投入钻研家族史,努力了解更多我家族的传承。我第一次举行“欢迎来我家”展览,就是在纪念犹太人的洛杉矶史格博文化中心(Skirball Cultural Center),其中包括了我父母老家的家具。2012年,我回到我父母的老家,这是66年来家里第一次有人回去。我很受震动,决定要做一部纪录片,名字就叫《神秘造物》。直到最近几年我才开始深入了解我父亲在二战时期的经历。他真的是一位英雄,但是我原来只知道他是我的电工爸爸,总是很和气地笑着,教我要拥有丰满的人生。成长在大屠杀幸存者身边,教会了我感恩并尊重人生。
家居用品和艺术品完全融合在一起
不同的艺术家
Hi:你为什么决定从插画师转而做艺术家?在你看来,画插画和做艺术之间最主要的区别是什么?
GB:我一直是个注重实践的人,所以一开始决定不要涉足纯艺术。但是,我一直希望能尝试更多地东西,接受更多挑战,所以我从来不满足于单纯画插画,也希望去创造一些对我来说有意义的东西。九十年代后期,我开始进行纯粹的艺术创作。为客户工作的话就不一样,需要去满足他们的要求。慢慢地我开始思考自己的身后事,开始考虑我希望留下些别的东西,不只是给大公司或广告商画的插画。我希望创作出于我自己的想法,涉及我感兴趣的主题的作品,我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表达,可以和这个世界分享。在过去这超过15年的时间里,我已经证明了我能用艺术,不同媒介的艺术表现想象力丰富的人物、风景和叙事,这些是插画无法创造出来的。
Hi:也有评论认为你的作品“不够艺术”,你怎么看待这种评价?
GB:人们会用不同的方法与艺术发生关系,每个人都带着各自的期待和计划。我来自洛杉矶,洛杉矶的艺术家们会在不同的圈子进进出出,这种融合的状态也被大家接受和欣赏。我并没想做“足够艺术”的作品。我是一个艺术家,如果我不能完全符合某人对艺术家的定义,那也没有关系。
Hi:你刚刚在上海的chi K11美术馆举行展览“欢迎来我家”,之前你也在洛杉矶、台湾等地举行这个展览。为什么要在美术馆里复原一个家?
GB:我希望摒弃那种四白落地的美术馆空间模式,用一种住家的形式,一种每个观众都能觉得放松,觉得像是回家了一样的体验空间来迎接每一个人进入我的艺术。我希望模糊掉纯艺术和商业艺术之间的界限,让大家看到创造力可以在家庭空间、生活体验中随处出现。
Hi:那么,你如何看待你自己和艺术市场之间的关系?
GB:我不是为了市场做艺术的。我做艺术是为了发声。
“欢迎来我家”开幕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