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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觉艺术与文字、话语、观念纠缠不清的历史由来已久。印象派后，当绘画试图挣脱摄影术带来的写实危机时，艺术家和艺术作品便已经开始试图为简约的图像寻找解释。但理论的爆发发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观念艺术、偶发艺术、极简主义、波普艺术、激浪派……各种现在被反复提及的名词在那个年代同时兴起，那时产生的艺术史文献数量，几乎与研究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文献数量一样庞大。上世纪50、60年代，美国当代艺术经历着极速的转向：50年代时，以杰克逊·波洛克（Jacson Pollock）和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为代表的抽象表现主义在艺术世界中占据着中心地位。然而，抽象表现主义的风潮很快退去，人们开始关注起索尔·勒维特（Sol LeWitt）这样致力于极简主义和观念艺术的创作者。

艺术家梅瑞尔·瓦格纳（Merrill Wagner）正涌现于这个年代的浪潮之中，幸运的是，她并未被时代的巨浪所吞没。纵观她的整个艺术生涯，她在不同媒介、形式的作品中保持了自己独特的视角，并不断突破她在材料和观念上的视觉表达。

 

艺术世界的疆域急速扩张的同时，连接感受与观念变得尤为重要。正如克莱尔·毕晓普（Claire Bishop）在杂志ARTFORUM上发表的文章《信息过载：克莱尔·毕晓普谈过多的研究型艺术》中所提到的：“很多作品传达的是一种沉浸于甚至迷失于信息总的感觉”。事实上，任何一个有过当代艺术展览观看经验的观众都能察觉到这个问题：依赖大量文字、话语和研究性材料的艺术形式正在增加，而与之相反，感性的感受常常在过多叙述中被模糊了。

我们不禁要发出疑问：难道极简主义的简单线条一定需要大量文字作为注脚？难道索尔·勒维特（Sol Lewitt）先于壁画的的“创作说明书”决定了观念艺术的视觉感受总是走在文字概念之后？行走在艺术与自然之间，材料与时间之间 ，或许梅瑞尔·瓦格纳长达六十余年的艺术实践能够给出一个解。她在这个由男性艺术家主导的时期，与多罗西娅·罗克本（Dorothea Rockburne）、伊娃·海瑟（Eva Hesse）、鲁斯·阿萨瓦（Ruth Asawa）这样具有卓越成就的女性艺术家一起影响了艺术世界。她向观者证明：简单的线条、基本的色块、抽象的手法，足以建立起作品与切身感受之间的桥梁。

梅瑞尔·瓦格纳从来都不是理论家，尽管她的创作与极简主义、后极简主义、过程艺术和大地艺术有明显的联系，艺术家本人也深受风景画和静物画的影响。但这些理论和名词造就的是她作品本身的出色与大胆。瓦格纳艺术创作的关注点以及风格起源于极简主义以及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的艺术。她强调空间中实际物体的存在。在她的绘画中几何形状的结构，带来与墙壁和支撑物放置的视觉体验。作品的秩序感、简洁感和几何形式让人联想起索尔·勒维特和罗伯特·曼戈尔德（Robert Mangold）的作品。与他们不同的是，她的作品中还蕴涵着浪漫主义的、诗意的直觉，这也正是她作品的核心之一：给创作以情感中心，由此连接起秩序和混乱、变化与稳定、艺术和生活。

自然与材料两个关键词贯穿了梅瑞尔·瓦格纳的整个创作生涯。瓦格纳于1935年出生于华盛顿州塔科马（Tacoma）。她于1957年在纽约布朗克斯维尔（Bronxville）的莎拉·劳伦斯学院获得了学士学位，随后在纽约艺术学生联盟学习绘画，在1959至1963年间跟随具象派画家埃德温·狄金森（Edwin Dickinson）、乔治·格罗斯（George Grosz）和朱利安·列维（Julian Levi）受训。
 

她的父亲做木材生意，家中的花园与成长环境中的自然景象极大地影响了她，使得美国西北太平洋地区的自然景观成为她日后创作的主要灵感来源与描绘对象。置身万花筒般的60年代，她不可避免地卷入现代主义的浪潮中，使极简主义、观念艺术成为足以描绘自然——这一人类最熟悉却又最神秘的庞大主体——的表现语言。她说：“当我我看到自然界中真正美丽的东西时，我想立刻画出来。”
 

正如艺术家自述中所说的那样：“风景正似几何”。她在板岩、石材和钢材上将风景概括为一个个大色块，与此同时，材料的不规则边缘和纹理又令人联想到自然有机的过程与形态。工业制品、人造物在作品中与自然并不产生冲突，正如评论家罗杰·博伊斯（Roger Boyce）在评论她的作品时曾写道：“工业材料的物质引力和美学代表了自然的冷漠和崇高。”而在她使用石头和油彩创作的装置中，材料的可移动使得坚硬的石块反而呈现出脆弱和即时性，似乎也暗示着人类、意识与自然本身的关系。她认为，面对自然世世界的宏伟力量，人类的存在是脆弱和边缘化的。
 

面对瞬息万变的自然，时间流逝是另一个重要的主题。梅瑞尔·瓦格纳以观念艺术的方式，将天气纳入她的创作材料中，用颜料的褪色、材料的逐渐腐坏表现流动的时间。1983年的作品《日历》（A Calendar），在华盛顿州塔科马附近的湖泊边的雪松篱笆上绘制了一系列黄色正方形，并让此图像暴露接受时间和天气对其的破坏。在景观、工业涂料、人造几何形和变幻的天气之间，关于无常的暗示在颜料的剥落中得以体现。
 

几何与自然材料、人造物与时间磨损——极简主义的语言在瓦格纳的创作中与触觉、不确定性相互连接，造就诗意的风景图像。艺术家创作语言的简单、直接与精确使代表理性的几何形与感性体验完美地连接在一起，无需过多的言语赘述。

单色画《无题》创作于瓦格纳1963年从纽约艺术学生联盟毕业后不久。瓦格纳在离开艺术学校后两年内开始创作几何形式的大型抽象风景画。艺术家在创作中对颜色和形式展开了研究。她试图在作品中联系起美国西部广阔的荒野和当时自身所处的环境。无论是从整体统一的颜色，还是从简单的块面和线条中，都可见60年代美国极简主义及后极简主义对她早期创作的重要影响。事实上，以埃尔斯沃斯·凯利（Ellsworth Kelly）为代表的艺术家在同时期也致力于创作这类作品：边缘清晰，用色大胆。


这幅单色画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中心的红色圆圈，作品构图严谨，工业制图般的几何边缘在亚麻画布上塑造出近乎坚硬的质感。朱红色表面上，一条薄而弯曲的白色线强化了作品的浮雕感与硬朗质感。强硬大胆的视觉风格正如同瓦格纳眼中的纽约：“从视觉上看，纽约市充满了直线和灰色。我的第一幅大型布面油画布满了直线，也布满了对西海岸风景的记忆。”
 

尽管1970年后，瓦格纳逐渐减少了帆布的使用，更多将石板、钢铁和石头等非传统材料作为创作材料。然而她还以每周一次的频率，坚持了30年具象风景画创作。在艺术家的自述中，将画板从亚麻更换为钢铁的契机之一是：“猫会在画布上磨爪子”。她也坦言布面具象画作对她创作的重要性，甚至“绘画有时如此困难”，以至于在画布上提笔画画本身也成为了创作的核心之一。


瓦格纳的风景画是她描绘时间的另一种方式。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她一直与家人共度时光，一系列精心创作的油画展现出秋叶的深红、冬天的雪白以及春夏鲜花的黄色、粉红色。这些作品记录了艺术家窗外花园中年复一年的季节更替，正如她所说的：“这些作品是季节性的。3月和4月，我画了三周的麻翘，紧接着是夏天的灌木丛。现在我正在画花。在七月，我总是画花。我画这些是因为我看着窗外，它们就在那里。”

在油画《#9》中，她以印象派风格的笔触快速地描绘出植物和花卉的光影变化，展现出艺术家不输其抽象作品的具象绘画功底。整张画布所描绘的不仅是盛开的花朵以及茂盛芬芳的草地，笼罩画面的暖黄色调暗示着画框之外洒落的阳光，以及或许正与晴日一同出现的高而湛蓝的天空。若说瓦格纳作品中钢铁几何形拼接的花朵暗示着自然的冷漠与崇高，那么在她生动的具象油画中，你更容易感受到自然的温馨与美丽，然后明白——这美丽足以使一个艺术家终其一生去描绘，去诉说，无论它残酷或美好。

卓纳画廊香港总监许宇认为：“在我们今天谈论到的女性艺术家，尤其是在20世纪涌现出来女艺术家里面，梅瑞尔·瓦格纳是一个被低估的名字。我们可以看到，在她60年代开始的创作中，她不仅仅只是在创作几何的绘画，或者抽象的绘画。这些画作其实都跟时间、空间两个维度有关系。她的作品讲述的是颜料、颜色如何填充、占满、描绘一个空间，无论这个空间是美术馆，还是户外、野外的空间。她通过颜料在户外的氧化，以及材料随着时间的风化、老去，去展现一种绘画性，同时又在空间、时间中展现出风景的变化。

在她创作的画面或图像中，图像置身于时间跟空间两个维度里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这空间里面它逐渐淡去了、氧化了、风化了。瓦格纳展现了绘画的寿命。她对绘画的理解不是平面的，她的创作方法是有生命力的。包括她创作的石头阵，或是在地上躺着的石头雕塑——上面有她描绘的线条，又或者是靠墙摆放的石头装置，我认为她对自然的材料运用完全不逊色于理查德·朗（Richard Long）这样的大地艺术家。不管是石头还是泥巴创作的作品，不管是在形式美学还是在空间的运用上，她都足够出色。

我觉得她的作品对颜料和色彩的运用似乎吸取了约瑟夫·阿尔伯斯（Josef Albers）创造出来的遗产，并顺着他往下进一步耕耘。她有很多作品就是在讲述某一种色彩的颜色，强调创作所采用的颜料，也就是强调它的物理属性，强调它的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