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素贞我说到做到了

采访：史伟 2015年8月19日专题 •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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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时多年、斥资1.5亿在西北三线的艺术荒漠中建造一做当代美术馆，是否值得？“西北有权利、也有资格需要一座美术馆，美术馆做的是银川的未来”，这是美术馆艺术总监谢素贞回已应外界最多的一句话。毕竟困难重重，距原计划的开馆时间也推迟了近一年，能否做成这件事是最为人所关注的。谢素贞选择去银川做她的第五个美术馆、相信可以履行承诺的理由是什么？如何整合艺术资源开展工作？她在国内推动美术馆行政管理跟策划的教育事业的愿望是否已行进在路上？万里长征已迈出第一步，从这一点讲，谢素贞说到做到了。

银川当代美术馆艺术总监谢素贞

Hi艺术=Hi 谢素贞=谢

人生的第五座美术馆

Hi：你开玩笑说是被骗去了银川，是什么原因让你想在西北三线城市做一座当代美术馆？
谢：其实是心甘情愿选择的银川，这是我人生的第五座美术馆。我的个性不适合公营美术馆，所有地方的美术馆在初期都会经历一个磨合的过程，尤其在美术馆雏形出现之前会面临诸多挑战。我一直希望建造一座梦想中的美术馆、让中国人骄傲的美术馆，一切从零开始去做，我对此会很感兴趣。而且银川不是一线城市，不会受到太多欲望与现实环境的干扰。

Hi：美术馆原计划是在去年9月开馆，推迟的主要原因是否由建筑的实施竣工程度所致？
谢：卢浮宫、阿布扎比古根海姆美术馆都延误开馆三次，M+香港视觉文化博物馆也推迟开馆几年了。这都源于建筑师的标准与艺术界的标准存在差距，艺术界尤其对美术馆细部软装的要求很高，比如沙发、公共区域的一把椅子、美术馆前台的细节、灯光、公共厕所的装配等等。挑剔的馆长与优秀的建筑师通力合作，美术馆的诉求向公众的传达才会更到位。

美术馆外景图美术馆的建筑由80后设计团队waa（We Architech Anonymous）建筑事务所设计，建筑宛如一块白色沉积岩，见证者黄河畔的时间流逝

美术馆入口

美术馆中庭

美术馆餐厅

艺术荒漠，从零开始

Hi：银川当地的居民对当代艺术的认知或者渴求度如何？
谢：他们并不清楚什么是当代艺术，只知道我是美搞术的。比如我去订窗帘或去菜市场，我会拿出手机向他们介绍这座美术馆，他们惊诧于建造一座大楼用来做什么、或称不具有观光价值。从这个角度来讲，一座美术馆的生成是城市共荣共誉的概念，当地政府已有此意识，而民众还没有，这也是美术馆在未来要在当地做的工作。

Hi：简要描述一下银川当地的当代艺术生态面貌情况，是否存在类似于798、M50的艺术聚集区，当代艺术创作群体的规模又是怎样的？
谢：我认为这是在银川做美术馆最难的部分。银川就像迪拜，被硬性植入一个艺术有机体，系统需要唤起生态内诸多环节的回应，银川当地当代艺术家资源很匮乏，这是一个安逸的城市，而物欲横流才能使当代艺术蓬勃发展。学校的学生接触当代艺术的资讯尚少，宁夏大学附近的聚居区以音乐为主（银川的摇滚乐在全国知名），辅以少量设计，总体上视觉艺术比较薄弱。

嘉宾手举抓髻娃娃启动银川当代美术馆

银川当代美术馆艺术总监谢素贞为嘉宾导览

Hi：美术馆落成之后，筹备开馆展的过程中，遇到哪些具体问题？
谢：在银川如何迎接国际标准的布展是个大问题，成本要比一线城市多两倍以上。在北京一两个小时可做成的事，在银川要一周。美术馆距离银川市区将近一小时车程，能在银川市场买的材料都买尽了，关键是没有专业材料、设备、布展团队。银川的布展公司不敢接美术馆的任务，比如“娃娃镜屋”为了保证小朋友安全，全部替换成钢化玻璃，材料的有机切割非常困难，仅玻璃就碎掉了6次，最终选择从北京一车一车陆路运输过来，同时从北京调集50个布展工人布展一个半月。特殊规格的螺丝、录像投影设备、假墙用的木锌板片等银川没有，用了火车、飞机托运、自行陆路运输各种方式从北京购置。比如，“东西风之间——中国与伊斯兰的当代艺术展”两个展厅需要用特殊油漆，只有北京有独家代理，油漆就花费了75万。开幕材料的印刷、展厅墙面文字，也是从北京调运来四台割字机和工人来做，还包括从北京邀请专业的摄影师等等。所以，材料方面目前的对策就是多囤货。

银川艺术小镇中美术馆旁的艺术家村

以艺术的方式“软化”一座城

Hi：在银川做当代美术馆存在困难，也意味着新的可能性。你认为这些可能性在哪里？
谢：第一，基于银川的独特的地理位置与文化资源，它可以加入很新的东西进来，美术馆公共教育要做的工作也更多；第二，人才尤其是专业人才的培育的可能性。艺术人才欠缺不仅是在一线城市匮乏，三线城市也已经开始。这里很难找到艺术专业的毕业生，即便银川有两三所学校设有艺术系，但对于当代艺术的认知依然处于基础层面；近几年，包括中央美院、中国美院开设的艺术行政、策展人等课程也不尽如人意，艺术行政是一颗螺丝钉，策展人是大齿轮，这二者的关系在中国基本上是没有处理好的。即便大环境如此，但在我带这一批海归又无艺术背景的新团队时发现，他们可以几天几夜加班到凌晨三四点，他们单纯地被艺术吸引、对艺术有一颗纯粹的心、对于建造银川人自己荣誉感的追求，这里没有一线城市的物质诱惑，凝聚力、理想很容易达成。艺术界的现实面或新鲜感，很难找到纯粹非盈利的人才，而这恰恰是三线城市的优势。

“视觉的调试——中国早期洋风画展”展厅

Hi：那要如何整合调动资源，美术馆又可以做些什么？
谢：银川当代美术馆旁边有二十三间艺术家村，总面积共17000平方米，每间80、90平米，空间挑高10米，接下来美术馆会以国际艺术家驻村的方式与这座城市互动。明年6月艺术家开始入驻，基于伊斯兰艺术方面的定位，美术馆会邀请大量中东艺术家驻村，这也造成另一重困难：需要去做大量翻译方面的工作。此外，驻村艺术家大多为国外艺术家、策展人、作家、音乐家、设计师、插画艺术家等，将打造复合的视觉艺术。比如我们会邀请漫画家创作银川的红酒村地图（红酒村的每座建筑均是仿欧式建筑），画风可以无厘头可以很有趣，在银川机场发阅这些有别于政府邀人绘制的严肃地图。美术馆所带来的应该是城市整体环境风貌的改变，而不是仅有画画、艺术市场，应该飞机落地银川人们就能感受到它的艺术氛围。银川以前有特别美的七十二连湖，后终难逃填湖造房的厄运，非常可惜。现在我希望用艺术来软化这座城市的浪漫，我想看看可否做到。

“疆域的轮廓——历史典藏地图展”展厅

政府购买服务，美术馆专业运营

Hi：银川市长、自治区主席等均出席开馆展，能看出当地政府对美术馆事业的支持。具体来讲，是否存在资金扶持或政策优惠？
谢：“政府购买服务”，在银川做到了。这种情况在民营美术馆中存在比较多，先帮政府建美术馆，随后政府购买，政府会利用民间基金或资金、智慧、经营方式积极达成对于文化领域的建设。在日本和台湾这种做法叫做BOT或者OTK，即官办民营。银川政府每年会划拨一定资金用于美术馆的运营，同时政府公务人员不会介入美术馆学术层面的操作，以此方式完成对专业美术馆的支持。另一方面，美术馆对于纳税人的钱必须负责，要权衡利弊。我认为这是国内首次公开对外宣称的政府购买项目，9月民营美术馆论坛将在银川当代美术馆举办，我相信这件事会对国内民营美术馆争取政策上的扶持有益。“一带一路”的政策才刚刚颁布，商人会大批涌入西部，艺术界虽然不是机会主义者，却可以有效地利用文化政策来促成文化的发展。

“非常民俗——当代艺术中的传统元素转换展”展厅

Hi：其实全球的美术馆馆长都会面临一个关键问题：筹款。除了宁夏民生集团的投资之外，美术馆是否会寻求与企业、品牌、个人的合作，同时形成美术馆在更广范围内的扩散效应？
谢：我始终认为筹款是美术馆运营者必须要做的事。富豪或赞助人的捐助是发愿做善心的行为，此外门票也不足以支撑美术馆的运营，如果我们能够持续发展并与其他活动达成合作，以此来支援美术馆才能更加良性。很多企业家并不希望一直在北京办活动，也愿意到银川，他们也未必会选择银川仅有的几家五星级酒店，美术馆也在极力争取与他们的合作。接下来的活动逐渐增多：8月底，已经有400位企业家申请来美术馆参观，10月初也会有40个台湾企业家来此举办活动。美术馆与奢侈品的合作在国外很少见，在国内很普遍是因为寻求赞助方面见效快，这也是中国的美术馆面临起步阶段的现象。

Hi：目前经营文化艺术产业来支持美术馆，是否已成为一种趋势，强调美术馆自己造血能力？
谢：不可能，比如UCCA艺术商店，它的盈利能力是国内其他地区美术馆无法达到的。“文化创意”首先要文化先行，其后才能有创意，创意商品凝聚着时间与艺术家的心力，公众一生拥有一件这样的物品就足够，终会上升到极致的情感，“惜物”可以改变中国人的价值观。因此，文化创意层面需要有文化根基、心的温度。文创的难度之外，同样需要美术馆十年以上的经验累积。所以目前，银川当代美术馆主要是以民生文化艺术基金会的资金作为基础，辅以政府的部分补助，并加强与企业机构的合作举办活动获得一定赞助。至于营运方式，我目前不敢讲，因为在银川我还没有经验。

“东西风之间——中国与伊斯兰的当代艺术展”展厅

美术馆在生态结构链中整合资源

Hi：美术馆每年的收藏经费、运营经费预算有多大？
谢：每年收藏经费1000万、运营经费3500万。我们是第一个敢于对媒体白纸黑字讲出来的美术馆，这就是承诺。当然，如果有很好的作品，我认为请刘文锦馆长花1000万买一件好作品，她也是愿意的。

Hi：目前馆藏有四百多件，主要是洋画与古代地图，未来的收藏方向会不会包括更多的中东艺术家作品？一件作品，美术馆选择去收藏的标准是什么？
谢：从今年12月开始，美术馆会规划使用这笔收藏经费，藏品结构中还要继续完善中、外当代艺术作品以及公共艺术作品。目前收藏的70件中东艺术家的作品，包括约旦、土耳其、迪拜、叙利亚，有少量在展出。至于标准，我希望不追寻西方的脚步，中国人在挑选伊斯兰的艺术家时要用东方的眼光去拣选，作品必须具备自身的文化传统、不在全球化过程中迷失自己，这一点最重要。同时，作品需有一些文化批判性与自我的尊严，这一点也要坚持。

“非常约旦——约旦当代艺术展”展厅

Hi：去中东国家选择作品，与机构、艺术家的合作是否顺利，获得了什么经验？中东年轻一代艺术家的作品价位如何？
谢：务必对当地的艺术合作机制有所了解。原本美术馆希望与约旦的国家美术馆合作，仅借展作品，但进度会非常非常慢，甚至还会惊动约旦国王。我们第二次到约旦就决定了与民间合作，一家一家画廊去找，也没有错过当地的实验性空间和年轻艺术家群体，随后自己打包、运输作品，特别有效率。实质上，这涉及到一个重要问题：商业性的画廊、拍卖行与美术馆之间，如何互建互构互创一个良性的关系？美术馆的发展势必需要艺术生态结构链中多方主体的支援，才能有效整合资源。我只想在有诚信的画廊购买艺术品，这也是约旦作品收藏成功的原因。至于作品价位，当然不能和欧美、中国一线艺术家相比，相较于中国年轻艺术家会便宜很多。年轻艺术家作品均价在一万多人民币，大尺幅（160x120cm）油画两到三万人民币。装置作品很少有人收藏，开馆展中约旦知名艺术家Katia Al Tal的灯光装置《希望之星》是这批藏品中最贵的，直接购自艺术家，因为作品能到中国，所以艺术家给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折扣。

“娃娃外传——镜屋魔幻师展”，镜屋入口（上图）及镜屋内部（下图）

公共教育在于唤起同理心

Hi：银川当代美术馆要做成观光型美术馆，除了美术馆之外，艺术小镇中还包括艺术家村、音乐节、伊斯兰教艺术的辐射等，可以说是从视觉向多重感官体验的思路吧？
谢：美术馆还有一个功能——娱乐。美术馆如果不好玩就不会有观众来。观光化、娱乐化，是美术馆最大的挑战。做到这一点很难，但银川当代美术馆自身的条件摆在那里，能做到的话，会非常棒。每年的6到10月是银川的观光季，但不要忽略大西北萧条之美、寂静之美，只是人们还不懂欣赏与享受这种浪漫。

Hi：公共教育应该是银川当代美术馆的重大的突破口，如何落实？你之前讲过，在国内推动美术馆行政管理跟策划的教育事业，你认为时机到了吗？
谢：时机差不多了。大学生逐渐清晰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他们认为艺术最时尚，对此充满好奇与激情，公共教育主要面向大学生是一个战略问题。因此，我很明确的到大学校园中招募志愿者，通过沟通让他们了解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帮助他们生成同理心，这也会影响他们的家庭以及对下一代的艺术教育，名利之外的内容才是美术馆真正需要教育的部分，公共教育其实是唤起同理心，人一旦具备了同理心，一辈子都是美术馆的忠实观众。事实证明志愿者们工作的积极性特别高。其次，将公共教育扩展到社区。比如“娃娃镜屋”展，1000个小朋友带动的是潜在的5000名观众，强调当代艺术的互动与参与性，以他们的眼睛观察人生的美才是教育的重点。

开幕式美术馆志愿者团队掠影（美术馆内志愿者的身份可由他们胸前佩戴的娃娃轻易辨识）

开幕晚宴的焰火表演

美术馆夜景图

细节是美术馆的态度与品质

Hi：目前董事会成员的构成情况是怎样的？
谢：美术馆现定位为成中国、伊斯兰当代艺术的共同发展，所以此前的董事会成员会加以调整，也会加入伊斯兰艺术方面的专家。十月份董事会议后会揭晓，包括总策展人吕澎在美术馆未来所负责的工作。

Hi：展览之外的一些微小细节会让人记忆深刻。比如不同嘉宾的花束、媒体朋友的礼物和背包等。细节对你意味着什么？
谢：嘉宾的花束是在北京的高级定制服装店手工定做的，我希望它是一个纪念品；媒体朋友的礼物之一是年轻艺术家李鑫宇来银川后追小羊有感而作的雕塑；背包没有印上美术馆的字样，实用但又不想让别人为美术馆做广告。所有的细节代表着一座美术馆的态度与品质，尊重细节才有可能赢得公众的认可，成败在细节。

Hi：花了这么长时间在银川做成了一座美术馆，给你的最大感触是什么？
谢：最令我感动的是拥有正面的能量，团队的工作让我重回30多岁在台北当代艺术馆的长安夜，那时候我几乎每天工作到凌晨睡在美术馆，也创造了很多奇迹，包括观众反馈都很好。现在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为一件事奋斗，我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图片由银川当代美术馆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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