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宇路 离艺术远一点,反而更接近艺术

作者:张朝贝 2020年8月28日 专题人物
采访葛宇路时,他在北京公社的个展已经接近了尾声。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他每周都会有几天骑自行车往返于他在燕郊的住处和画廊展厅之间,用身体为展厅供电。采访结束后,葛宇路带着我们小心翼翼地沿着展厅的墙边行走,避免人体感应打开所有的电子屏幕。他说,为了省电,自己摸索出这样一条进入展厅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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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 电

从河北燕郊到北京798艺术区有30公里的路程。
5月22日这天,葛宇路用了5个小时骑自行车骑完了这段距离。他当天在微博平台,以直播的方式不间断地记录下和观众互动及骑行全程,包括中间停下来吃午饭的过程。这次骑行不是展览开幕时的一次即兴表演,整个展览期间所需的电力都要由他骑着这辆改装过的、能给蓄电池充电的自行车提供。
这是葛宇路探讨的个人与外部属性的边界。葛宇路利用身体最大负荷产生微不足道的能量,每日维持着北京公社展厅里8块电子屏幕的运行,直至某个不确定的瞬间消耗殆尽,然后进入再生产、再供应的循环过程。每一位进入展厅的观众,都会触发播放着视频片段的电子屏幕,那些来自葛宇路以往生活或作品片段的视频,消耗着他身体中转化的能量。
在经历了短暂的暗适应阶段后,眼睛逐渐能够识别出展厅最中央那块与电子屏幕相连接的蓄电池。不同于葛宇路以往那些用视频记录其行为过程的作品,这块蓄电池,更确切地说是这块蓄电池里的电量似乎才是作品本身。此时他作为艺术家的存在,不再是显而易见的视频形式,而是作为动力系统隐藏在展厅里发光的电子屏幕背后。
在一个多月的展期中,北京公社曾两度调整展览供电时间,一次是由于观众过于热情导致艺术家每日电力供应紧张,一次是北京疫情政策收紧之后,往返于北京和燕郊的葛宇路需要进行核酸检测。供电不足的状况并未削弱葛宇路想要说的内容,反而加深了作为艺术家个体与公众群体和社会现实之间的联系,这才是他作品最核心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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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边界

对于熟悉葛宇路的人,大概很容易凭借电子屏幕中那些零碎的视频片段辨认出他过往作品的痕迹。比如《葛宇路》作品中在路边挖坑的片段、《对视》作品中搭建脚手架的过程、《COOL》作品中不留一滴汗吃饭的桥段以及实施完《东湖站》之后泛舟于武汉东湖之上的情景……
但是脱离了原本作品的语境之后,那些接近于日常的视频片段还能够被视为作品吗?此刻吃的饭、挖的坑、搭的脚手架,究竟只是一个生活化的场景还是艺术作品的一部分?葛宇路作品的实施行为往往渗入自己的日常生活,所以很多时候他自己都无法界定:“比如我在家看电视的时候也会蹬车发电,我不知道我是在看电视还是在做作品,好像没有一个明确进入作品的仪式感般的边界。”
葛宇路补充道,“其实很多作品只是我生活中的一段,它们最后呈现出来的样子首先经过了我打开摄像机时进行过的一轮筛选,当我把它们剪出来的时候,跟原始的状态已经又有了一些落差。有时候我也很难明确地说这件作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的。这也符合了我对艺术的理解。”
正如《葛宇路》这件作品,从他将北京的一条无名路标记为“葛宇路”,到这条路名被官方系统收录,从后来街道上竖起的葛宇路路牌,到路牌在争议声中被强制拆除,共持续了三年时间。然而在葛宇路那里,作品的前期实施阶段以及事件影响达到峰值之后的回落过程是一条完整的曲线,而不只是我们所看到的作品截取呈现的那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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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宇路》之后

由于社会媒体的广为报道,《葛宇路》成为葛宇路真正意义上的成名作,与此同时也把他推上了风口浪尖。处于舆论风暴的中心,他也会认真地浏览网络上的评论,有人说这是中国最好的行为艺术作品,也有人觉得他应该被拉去枪毙。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极端的评价,实际上都没有影响他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他真正要面对的是在《葛宇路》所带来的关注与诱惑。“我觉得这是所有艺术家都会面临的问题,在做出一两种比较成功的作品之后,如何面对巨大的利益诱惑。是不断地重复这样的思路,还是打破这个符号重新开始?没有标准答案,只是对我来说不太想重复自己。不如看点别的,哪怕你对我失望,我觉得也挺好,我为什么要迎合别人的预设和期待呢?”
葛宇路并不回避但也没有过多的兴致主动谈论《葛宇路》,除非能够找到更新的视角去聊它。他也从不担心自己被这件作品所伴随的争议性的光芒所遮蔽,因为它最后的核心仍是葛宇路这个本体。它也许在过去的某个节点压倒性地超越了他,但它终究是他创作出来的。
2017年,《葛宇路》作为葛宇路的毕业创作参加中央美术学院的毕业展,一年之后他取得了中央美术学院的硕士学位。后来他重新做过一个视频,将很多媒体鹦鹉学舌般报道中的“葛宇路”发音进行剪辑,可以听到不断重复的“葛宇路,葛宇路,葛宇路……”也有人曾经和他提到,要用火箭把那块被拆除的路牌送上太空,而那似乎又是另外的一个全新视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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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艺术远一点

今年情人节那天,腾讯视频发布了葛宇路的新作《吹往北京的风》,他背着一台吹风机利用8天时间将一封信从燕郊送达在北京海淀的女朋友手中。
葛宇路总觉得这件作品有点不像是自己的风格,但是同时又为能够跳脱出原来的惯性而感到欣慰。也许是当局者迷,事实上这个送信人与那个在路边挖坑埋路牌、把北京的公交站牌挂在武汉湖中以及如今用自己的身体发电供给展厅的艺术家是重叠的。他用社会介入式的个体实践,在城市中写下一首首有着柔软内核的抒情诗。
然而葛宇路“写诗”的过程,总是以具体实在的劳作方式进行。2013年湖北美术学院毕业那年的作品《广场》,记录了他将一块荒地上的土压制成泥砖后放回原地,并在6月的暴雨中回到原来样子的过程。2014年实施《葛宇路》之前,因为施工队的报价过高,他索性试着自己买了锄头、铲子,加上水泥、路牌和租车的费用,用了300块全部搞定。对他来说,自己费力摸索的过程也是一种启发,比花钱的过程更加重要。那时候的他觉得如果成本超过500块,就不算是好作品。
这次展览的作品《备用电源》是葛宇路这些年创作成本最高的一次,买自行车花了4000块。因为画廊可以报销,本着对展览更负责的想法,便由师傅挑了一辆质量更好的自行车。他说如果是自己做的话,自行车的价格不会超过600块。“其实核心还是我用身体极限产生的能量供应给展厅,我也不知道它是否能够成为一件艺术作品,成不了也好。离艺术远一点,可能反而更接近艺术。”
一个多月过去了,葛宇路的腿部肌肉激活之后,发电效率可以达到最开始时的两倍。谈及体重的变化,原本想把减肥作为展览彩蛋的他,最后反而增重了5斤。葛宇路笑道,“如果开始时把减肥作为计划之一的话,这件作品应该挺失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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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力比花钱更有趣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这次展览的8块电子屏幕截取了你以往作品的片段,为什么以这种形式呈现?
葛宇路(以下简写为葛):因为我的作品很容易做成档案式的文献展览,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换一种好玩的方式。我在整理自己的作品时,发现很多作品波及我的生活之中。当我把它们剪碎成片段,很难分辨这是艺术作品的一部分还是生活化的场景。它们是具备多义性的节点,因为你不知道它究竟能否顺利成为一件作品的起点。
Hi:比如挖坑和搭建脚手架的片段,如果了解《葛宇路》《对视》这两件作品,可以看到你的创作始终在用一种费力劳作的方式做作品?
葛:我那时候给自己定的原则,作品成本不能超过500块。不过现在通货膨胀,可能要改变一下了。当时去重庆看到许多依山坡而建的建筑,仿佛置身于巨大的迷宫之中。后来跟建筑系的朋友聊,他说这是由于当年的技术和经济条件不行,绞尽脑子才建成这样的建筑。现在重庆很少看到这样的建筑了,因为很容易就可以把一座山炸平。那时我意识到,有时条件不好,也会让你的作品变得更加有趣。
Hi:几年前《葛宇路》这件作品引起了极大的社会反应,这对于你之后的创作有哪些影响?
葛:这件作品能够产生这么大的社会效应,其实也给我自己上了一课。我开始的时候的确考虑过,中间有没有一些值得借鉴的规律。但是后来发现越想越窄,只能去复制它,我觉得这样挺无聊的,所以刻意去找一些完全不同的思路做作品,抵抗它带来的诱惑。
Hi:在《葛宇路》被社会媒体广泛报道的同时,你听到过哪些艺术上的讨论?
葛:之所以会被社会媒体关注,可能更多是因为它隐含了对北京城市管理漏洞的指涉。我有次和朋友聊起这件作品,他说很喜欢它对于现成品的应用。我觉得特别有意思,他认为名字是一个现成品的概念,虽然它并不是物质,但这是一种与生俱来而无法改动的东西。这可能是批评家评论家和社会媒体的本质区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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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一个艺术家

Hi:录像是目前承载你行为作品最好的方式吗?
葛:我也会考虑录像在我的创作中必要性有多大,因为录像机只是行为的一种输出格式,有些行为可以输出成图片、文字或物品。比如《对视》,借助的是监控系统那套机器进行输出。其实我也可以自己架台摄像机,用特效把视频做上监控的字体,这很容易,但我知道它们的输出路径是不一样的,所以意义就不一样了。
Hi:盯着监控器的《对视》和你曾经参与徐冰《蜻蜓之眼》的经历有关系吗?
葛:我在徐冰老师那里干了一年。每天的工作就是扮演监控室里的角色,看过山洪爆发、火山喷发、泥石流、加油站爆炸、一个人极其巧合地被撞死等各种各样奇怪的素材。但是有一个镜头我始终没见到,就是盯着监控室的人的镜头。可能任何奇怪的画面都引起不了监控者的注意,只有一个人看向他的时候,他才会意识到。
Hi:如果把录像这种媒介作为作品语言,你觉得它最重要的是什么?
葛:可能是使用录像这种媒介的方式吧。因为画质或者制作剪辑,很多领域人士可以轻松秒杀艺术家,重要的是你如何挖掘这种媒介的隐藏属性,比如我特别喜欢马秋莎的一件作品,她在晚上用电蚊拍在野外打蚊子,光线非常暗,只有拍到蚊子时炸起的火花。对我来说非常漂亮的小亮光,但对蚊子来说一生就结束了。严格来说这是一个曝光失败的录像,但她用这个媒介找到了那种转瞬即逝的感觉。
Hi:你觉得自己是一个行为艺术家吗?
葛:我觉得我就是一个艺术家,就算我的作品输出在平面上,我也不会变成一个画家。其实我一度很抗拒别人说我是行为艺术家,因为“Performance”这个词既是行为又是表演,所以好像就需要有一个进入和脱离表现的状态。但是我一直置身其中,并没有脱离过这种状态,所以表演的定义并不准确。如果用“Act”,又像是指一个动作。后来索性就不纠结了,怎么叫都行。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一个行为,只是重点不是行为本身,而是发生行为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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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销售是一件古典的事情

Hi:你为什么选择住在燕郊?平时的生活和创作节奏是怎样的?
葛:因为便宜,89平米的房子一个月1600块。这样我能投入更多的精力在房地产以外。燕郊挺好的,这么多年没遇到过别人敲门赶我走的情况。我平时有一份互联网的工作在安徽,不用常去。它解决了我的生活问题,所以我可以从容地进行艺术试错而不急着变现。另一方面,它也拓展了我的知识领域,作为一个美院毕业生,我之前都不知道爬虫、数据库、前端、后端是什么,现在都知道了。
Hi:现在有了在画廊里的首次个展,会开始考虑销售的问题吗?
葛:如果有人拿钱来,肯定是会考虑的。但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把这件作品留下来,如果后续展览我还需要回来蹬自行车吗?开始时想的是续费机制,每次重新展览都要给我一笔经费,我去充电维护这个作品,画廊调侃说好像没有这么疯狂的藏家。可能最后保留下来的只是我的一段能量消耗的痕迹,藏家可以自行分配电量,最后慢慢耗光。所以说,我这种创作很难在实体意义上被当物件购买。能买走的只是用于回忆这段时间的文献资料,这也比较接近于我对艺术的理解,剩下的就看藏家会不会买单了。
Hi:有更好卖的方式吗?
葛:我也想过做成能量衍生品,用我骑车发的电充满充电宝。你可以买回去把我的电用完,然后再重复充电使用剩下的那个物件。虽然后来充的电用起来没有任何区别,但似乎艺术性消失了,这种消失导致对物看法的改变,反而又接近我的想法了。不过总的来说我觉得艺术销售是一件比较古典的事情,它面对的是比较私人化的小群体,前面说的卖充电宝这样面向大众的路径是今天的语境才可能成立的事情。
Hi:你想要打破原有的艺术收藏逻辑?
葛:谈不上打破,因为我现在都还没有进入其中。我理解的艺术收藏更像是赞助吧,有人喜欢并愿意帮助我解决一些生活中的干扰,使我可以更专注于接下来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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